做奴才的,還真不好說。
林公公也并非見不得生死之人。
“時候不早了,林公公早點歇息吧。”荔将傘遞出,順道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了他一記鼓勵,臨末還不忘叮囑。
“幫我帶着小魚子回了吧…”
雨,淅淅瀝瀝。
留下了提着燈的小魚子,和握住傘的林公公。荔迅速跨步而上,直進禦書房……
“林公公,回吧。”小魚子看向林公公。
“哎…”
禦書房門。
荔止住行動,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來回走了兩步,确認身上不會掉落水珠,這才進了門。
他一進門,便将燭燈一一調亮。
坐在書桌上的蘇霁,心不在焉翻着折子,随意批了幾個問安的折子。
“王。”荔走至側邊,伏跪而下,雙手奉上一封書信,“這是近三個月以來,商賈往來吳國與大梁國的統計名單。”
蘇霁擡了眼皮,薄唇一啟:“呈來。”
名單上,詳細統計了數百位商賈販賣的細數,以及逗留時間。
蘇霁一掃内容,眉頭一皺:“若真是如此,我們也得有準備才是。”
“奴才已快馬加鞭,對與吳國交界的幾個縣令,下放了調離令。近日,先安排婦女兒童離開…”荔垂着頭,沉聲道。
蘇霁目露不悅,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心有贊許:“還有呢。”
“奴才命各郡,連夜起調将士,先備了糧草,以防不測。”荔并不隐瞞,繼而坦蕩道,“王,吳國決計不會貿然與我國交戰,其中必有緣故。”
“呵。”蘇霁指尖瞥了書信,目露嗤笑,“派去吳國的使臣,可有消息?”
書信從頭上飄落。
荔擡起臉:“暫無。”
“你未經我準許,下放調離令,倒是要先責罰。”蘇霁幽深的眸子,正用上位者獨屬的視角,七分審察,三分蔑視,看着他。
閉唇,抿成一條線的荔,并不為自己辯解,一雙堂亮的眼裡忠心耿耿。
“待天亮,你親自去将靜妃接進正東宮。”蘇霁垂下視線,緩緩道。
恩?這算責罰?
荔晶亮的鳳眼内,流露出一絲迷惘。
高高在上的蘇霁,居高臨下一瞥,似是威壓反問:不服?
不喜過多揣測君心的荔,低下眉目:“是。”
恭順,聽從,這就是荔在他面前的姿态。
蘇霁往後倚靠,阖上雙目,陰陰恻恻道:“荔阿,若非我知你脾性,心性,和待我的忠心…你死了,我才心安。”
荔将雙肩伏地,卑順道:“王。”
瞳孔聚焦的點,落在荔寬厚的雙肩上,越看越沉。蘇霁思緒萬千,絲絲縷縷,理不出個前後來。
遠在千裡之外,運籌帷幄……
這世界,說不公平吧,天才總歸是天才,捷徑一走,想不嶄露頭角都難。
說公平的吧,千年一遇的天才,嘿,成了公公。
蘇霁想想,便笑出了聲,對着地上的荔譏諷道:“有時我在想,你若沒進宮,會被哪一戶買去玩樂。”
說完,不等荔接話,蘇霁又自嘲:“偏你進了宮,讓我瞅着了你。我把你留我身邊,來凸顯我是怎樣一個自命不凡的廢物來着。”
荔一個字也不接。
他低着頭,任由蘇霁自怨自艾。
這不是頭一回他做了安排部署後,蘇霁如此。
事實上,蘇霁時常會如此。有時候用詞好聽點,有時候念他兩句沒根的東西……
荔伏跪,充耳不聞。
禦書房門外。
天微啟。
綿細了一晚的雨,停了。
帶着早膳的公公,一群人候在門口。
粥香漫進門内。
荔擡了頭,眼裡唯有關切:“王,奴才傳膳了。”
“哦。”蘇霁眯着眼的視線,跟着荔動。
荔,現今身份為太監總管,理應穿紅,蟒袍補子為仙鶴。
可官職晉升那天,換了紅的荔,使六宮粉黛無顔色,所到之處,所見之人,無不對他側目而視。
坐在正殿的蘇霁,看了他一眼,便黑着臉,借着他端的茶涼了為由,奪了他衣服的顔色,圖案。又道他無根無蒂無清白,隻準他穿無圖案,且為白的錦服…
荔,在桌上擺開早點。
“荔,其實你穿紅,很是好看。”蘇霁視線閱過早點,自言自語。
比他娶的大梁第一美女,都更嬌上幾分。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蘇霁端起鹹粥,淺嘗一口,“行高與衆,人必非之…”
荔溫溫一笑,将一碟小籠包,推至蘇霁面前。
“荔,我當衆對你發難,會記恨我嗎?”夾起一個小籠包,咬破皮,蘇霁專注盯着破口處,湯汁流溢,滴進碟盤。
荔将絹布輕柔放在他右手的一側。
“奴才信任王。”擡起一雙明亮的眼,荔的笑容,燦爛如常。
他總是笑。
笑得這樣明媚,好看。
蘇霁的心情,不知是因為這笑,還是他一句話,連帶着胃口都好了幾分,多吃了兩個小籠包。
離了禦書房,即上早朝之前。
蘇霁站在前來接駕的龍辇一側,側身幽幽看向躬身的荔,意味深長:“内憂外患,唯有你真心替我解憂…希望你沒有别的什麼瞞着我了。”
“王,奴才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