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早已離世，奶奶也在兩年前因憂思成疾而撒手人寰。

唯一剩下的爺爺如今也到了步履蹒跚的年紀留在大伯家養老。

身邊人不止一次勸過他撤掉徐珍身上的管子，放棄治療。

可陳域執拗，硬是一個人咬牙撐了這麼多年。

他想等一個徐珍醒來的奇迹。

植物人當中有一部分是外力撞擊所緻，另外一部分是缺氧所緻，而前者醒來的幾率相對而言要高于後者。

徐珍恰好在前者的範圍。

陳域之前聽說過有病人昏迷了近八年最後成功醒來的例子。

他希望奇迹也能降臨在徐珍身上，可奇迹并未眷顧他們母子。

一直以來僞裝的堅強在一個雨天突然碎裂，壞情緒像決堤的洪水将他淹沒，陳域做出決定幾乎是一瞬間的事。

他決意要在半個月後去死。

死之前他要先安排好平安的去處，為她找一個信得過的領養人。

他還得提前找人負責徐珍拔管後的後事。

——他死了沒人照顧徐珍，自然隻剩下拔管這一個選項。

昨天，便是陳域自殺的日子。

海水湧進鼻腔的那刻，他真的以為自己會死在海裡。

結果卻遇見了尤嘉。

那個奇怪的女人。

那個烏發黑眸，四肢纖細，行事乖張的女人。

因為沒死成，徐珍也就繼續被陳域安置在了醫院。

但他沒想到徐珍今天會進搶救室。

搶救室門口的燈終于滅了，兩邊的機械門勻速開啟，滾輪聲驚動如石雕般刻在長椅上的陳域。

他下意識站起來，擡眼去看醫生的表情。

這麼多年浸淫在底層摸爬滾打，陳域早已磨練出一身察言觀色的本事。

隻消看醫生一眼，他便能判斷出此次搶救情況如何。

還好，結果應該不是最差的那種。

陳域在看過醫生的表情後默默在心底松了口氣。

待那醫生取下口罩開口，所說果然和陳域料想的差不多。

護士和陳域一起将徐珍推回病房時陳域腦中仍回蕩着醫生剛才那句，如果再出現一次像今天這樣的狀況，結果大概率不容樂觀。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一切都好像洋溢着溫暖的氣息。

但陳域去摸徐珍的手時，她肌膚的溫度卻涼的令他心驚。

他垂眸仔細端詳着她的臉，七年時間過去，歲月在徐珍臉上悄然留下了印記。

不管是眼角的皺紋還是鬓邊的斑點都在彰顯她的衰老。

她抿着的唇角看上去顯得有些不近人情，陳域取了邊上的棉簽沾水給她潤了潤唇。

以前徐珍在家時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一笑起來眼睛便眯成了一條縫。

她是個和藹的母親，平時很少會苛責陳域。

而陳域從很小的時候起便是“别人家的孩子”。

——不光成績好，還十分懂得體諒父母的辛苦，你甚至很難找到一個不喜歡他的理由。

給徐珍潤完唇陳域起身将手中的棉簽扔進了垃圾桶。

徐珍的病房在三樓，離地面不算太遠，從窗戶望出去正好能瞧見外面開得正盛的櫻花。

粉色與白色相間，幾株花樹錯落有緻，一起構成春天最靓麗的風景線。

可惜徐珍看不到。

陳域目光在窗外的花樹上停了兩秒，決定等下回去的時候買束花，下次再來看徐珍的時候可以把花放在她病房裡。

男人離開醫院的時候已經過了下午兩點。

外面太陽高懸，陳域一到室外便感覺被層層熱浪包裹。

天氣一熱，人就沒什麼吃飯的胃口。可眼下陳域胃部不适，還是要稍微吃點東西。

他擡眼往四周看了看，最終走進了一家裝修相對幹淨的腸粉店。

這個點吃飯的人并不多，所以老闆能躲懶玩會兒手機。

見陳域進門，老闆收起手機，熱情招呼道：“帥哥吃點什麼？”

陳域看了眼菜單，隻要了一份最基礎的腸粉。

“别的都不要嗎？”老闆又确認了一遍。

“嗯。”

陳域點點頭，然後挑了個位置坐下。

這家店的腸粉量并不多，但上面淋的澆汁看上去挺有食欲。

陳域慢條斯理地吃完，随後掏出手機掃了桌上的二維碼付款。

從店裡出來後他沒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晃去了附近的商場。

他要去裡面給徐珍買束花。

商場離他不遠，從店裡出來往前走兩百米然後過個馬路就到了。

陳域到路口的時候剛好碰到紅燈，于是他駐足在原地等了一會兒。

等待的間隙對面商場的巨幅海報迎着陽光明晃晃撞入他眼簾。

那是一張美妝廣告的海報。

從商場頂層一直延展至一樓。

海報上是一個神采飛揚的女人。

紅唇潋滟，眉目如畫，看向鏡頭的眼神雖然青澀但裝滿了野心。

陳域古井無波的眼神在看到海報上的女人後裂開了一道縫，有名為驚豔的光緩緩從這道縫隙中滲出來，一點點浸潤整雙眼眸。

驕陽下，女人左手平放在胸前，右手舉着一隻包裝精美的口紅，看樣子應該是某口紅的代言人。

陳域默然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心底忽然湧上一陣熟悉的感覺。

畫面裡的人鎖骨纖細，下巴處還有一顆小痣。

和記憶裡尤嘉的模樣似乎分毫不差。

陳域分了神，并沒注意到街對面的指示燈已經變換成綠色。

這商場已有些年頭，從外部看起來十分簡樸。

但尤嘉的這張海報卻很新，不知用了什麼材質，邊緣甚至還泛着七彩的珠光，愈發襯得她嘴角的笑容熠熠生輝。

整棟大樓好像都因她璀璨的笑容變得高檔起來。

陳域盯着這張海報足足看了十幾秒，就在他将要轉移視線時餘光瞥見對面天台有幾個工人在走動。

一共四人，分成了兩撥，每人手裡都拿着工具。

陳域沒移開眼，眼睜睜看着他們把對面那張尤嘉的海報收了起來。

随着巨幅海報一點點上升，原本被其覆蓋的暗灰色牆面一點點在太陽下顯形。

陳域盯着對面那部分黯淡的牆體，腦海中恍惚閃過昨日尤嘉的眼睛。

——眼型和瞳孔都很漂亮，但情緒卻死寂。

和海報上神采飛揚的樣子天差地别。

望着她眼眸時，陳域甚至會生出一股他在同自己眼睛對視的荒誕感。

海報上的尤嘉和昨日的尤嘉明明五官一模一樣，但臉上卻多了一股撲面而來的生命力和鮮活感。

像是初升的旭日，光芒雖不熾烈但卻蘊含着無限生機。

光是看着她，就不自覺被感染得多了幾分活力。

陳域盯着那斑駁牆面出神，心底生出更多的好奇。

——是因為什麼讓尤嘉變得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