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霎時沉默下來,隻餘燭火搖曳出晃蕩的光影。
有一瞬間安靜到可聞細針落地聲響。
“……你看這個做什麼?”樓淵遲疑道。
虞憐目光閃躲,小聲道:“我那不是想看看人族歡愉方式和妖族有哪裡不同嘛。”
嘴角殘留着微末油漬,她蹲坐着,雙手扯着書冊寸步不讓,身子側對着書案上的燭台,一和樓淵對上視線,她就揚起讨喜的笑,眨巴眼應付。
樓淵莫名注意到她唇瓣上的油光,不由記起之前她半夜跑山林裡偷吃,把自己弄得滿嘴是血,鬼娃娃的模樣。
強迫她戒掉生食後,她身上屬于妖族的那種血腥氣淡了不少,非人感的獸性也幾乎沒有了。倘若她現在再獨身混入人群中,隻要不主動釋放妖氣,便是捉妖師也無法一眼認出。
不過進食還沒能改過來,野蠻又粗魯。
笑起來還傻愣愣的。
樓淵盯着她,莫名被她的表情逗得想笑。
他壓住嘴角,語氣略微冷硬道:“不準笑。”
虞憐燦爛笑容僵在臉上。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在多次死裡逃生驗證下,虞憐對此深以為然。
她剛才笑得臉都酸了,他竟然還不領情。
“憑什麼!我就喜歡笑不行嗎!你怎麼管那麼多呢?”
虞憐不服氣跟他嗆道。
“笑得太假不如不笑,讓人眼睛疼。”樓淵輕聲道。
虞憐眼角抽抽。
“矯情。”
她幹脆沉着臉,一闆一眼道:“那道長你可以把書還我了嗎?”
樓淵手上力道松開些,他道:“少看點兒,沒什麼好看的。以後把書收好。”
懸着的心落回肚子裡。
虞憐也不計較他剛剛的态度,忍不住又笑起來。她點頭如搗蒜,“嗯嗯,我知道了。”
說着,她握着書往回抽,正當她松懈下來,悄悄松了口氣時。
倏地,樓淵眼疾手快,一把将書搶走。
虞憐:“……”
“你、你、你說話怎麼不算話呢!”她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樓淵疾速起身退後兩步,以防她再次撲上來。
挑眉笑道:“我想了想,看一眼應該是無妨的。我實在也有點好奇。”
修長如玉的手指覆在書頁上,眼見要被翻開。
虞憐欲哭無淚,趁他還沒看到時,趕緊撲進藤蔓裡,把自己裹起來。
書頁裡,密密麻麻的字上被墨水塗鴉,兩個簡筆小人躍然紙上。
一個紮着頭頂兩個啾啾的小人把另一個小人踩在地上。
啾啾小人雙手叉着腰,腳踩在底下小人的頭上,仰頭望天十分嚣張的模樣。
至于兩個小人分别代表誰,十分明顯了。
啾啾小人的發髻上紮着小花,而躺地的小人一身道袍,旁邊還有個碎成幾塊的煉妖塔。
樓淵:“……”
他翻下一頁。
還是兩個小人。
啾啾小人雙腿交疊翹在桌上,道袍小人給她打涼扇。
還貼心地在涼扇周圍畫幾道弧線,示意在扇風。
底下接着是道袍小人給她捏腿,道袍小人給她端茶。
樓淵輕笑,點評似的道:“畫技不錯,還挺傳神的。”
虞憐裝死不出聲。
樓淵在一旁的圓椅上坐下,繼續翻看。
身後的幾縷長發從肩頭滑落垂在書中間,遮住畫面上的小人。
他擡手撥弄開。
啾啾小人正一拳砸在道袍小人臉上,小人頭頂着幾個圈圈,眼冒金星。然後下一個畫面是道袍小人倒地捶胸痛苦,啾啾小人指着他哈哈大笑。
下一頁,道袍小人站起來拔劍對準啾啾小人。接着底下,啾啾小人一腳把道袍小人踢飛,小人臉上挂着墨痕淚水。
啾啾小人昂頭得意。
每一頁是兩個畫面,獨獨這一頁畫了三個場景。
最右邊的角落裡還塞着一處,啾啾小人雙手抱胸,咧嘴笑得嚣張,道袍小人抱着她的腿涕淚橫流。
樓淵忍俊不禁。
漸漸看出些意味來。
每一個畫面間看似零碎毫無關聯,但好幾個畫面都是同一個情節下的場景。
他饒有興緻往後翻。
兩個小人之後,是更多小人了,一些像她那樣頭頂小花的,一些有兩條尾巴或一對翅膀,剩餘的小人則穿着顔色各異的道袍。
天師和妖族各分兩派。
小妖們惡作劇般,在啾啾小人的指揮下把天師們吓得屁滾尿流。
最後的畫面則是啾啾小人站在山頂,其他所有小人匍匐在山下,如同萬民朝拜般。
……
“看着你這小妖平日裡老實乖巧,沒想到野心竟然不小。”樓淵幽幽道。
藤蔓纏繞移動,虞憐探出顆腦袋,“你要嘲笑我就笑吧。”
“我嘲笑你做甚?”樓淵把書嘩啦翻着,裡面的小人似是動了起來,“畫得不是挺有意思麼?”
“……我覺得你這話就是在嘲笑我。”虞憐喪喪地耷拉着柳眉道。
“那你想我如何說?”
樓淵含笑問道。他的瞳眸顔色本就不深,在澄紅燭火映襯下,如剔透的茶棕色琥珀般。
“算了算了,我隻是随口說的而已。”虞憐煩躁搖頭。
笑話就笑話吧,她又不會少塊肉。
見他神色如常,沒有異樣,她試探問道:“道長,你不生氣嗎?”
“我還不至于那麼小心眼。”樓淵輕啧兩聲道,他随手合攏書,在腿上敲點着,口氣狂傲,“若是你能夠傷到我,或許我還會懷疑你做此畫是否包藏禍心。不過——”
他話鋒一轉,“以你現在妖力實乃不足為懼,不過是異想天開畫些小人解悶,我犯不着同你計較。”
燭芯噼裡啪啦。
虞憐無語凝噎。
又明嘲暗諷她弱,這些捉妖師真讨厭。
“……那你真是個大好人。”
半晌,虞憐憋了半天,終于想出一句,沒讓樓淵的話落在地上。
讨厭歸讨厭,虞憐還是很高興他不生氣的。
藤蔓散開鋪平,她從裡面跳出來,跑過去抱怨道:“早知道直接給你看就好了,害我緊張擔心半天。”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樓淵斜睨她。
虞憐撇撇嘴,張嘴反駁,“我做了虧心事也不怕,我膽子大着呢。”
确認他不會追究後,她說話底氣又十足。
樓淵對此認同,“這點不假。”
虞憐:“好了,既然你看完了,就快把書還我吧。”
樓淵:“不還。”
他當着她的面把書收進乾坤袋裡。
“為什麼!我辛苦畫了好久的,你怎麼能這樣!”虞憐急了,立刻扯着他的衣袖,搶他的乾坤袋。
這可是她的寶貝呢,每晚睡前看一看,睡眠質量都不知道好上多少呢。
樓淵拂開她的手,站起身。虞憐被迫後退兩步,他微微俯身,視線和她齊平,“還給你,怎麼,難不成你還想繼續畫?”
“難道不可以嗎!”虞憐不服。
“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