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已經日過晌午,穆華提着藥箱自此走到屋裡時候,看到床榻上的麗娘已經醒了。
明豔秀麗的面容中間帶着蒼白的病色,青絲散落,淡漠的眼睛直直看着天花闆,相較于之前見到的端莊凜然,如今多了一絲卸下防備的疲憊與溫柔。
感受到穆華的靠近後,麗娘空洞的眼神才稍稍顫動,沙啞的聲音帶着疲憊:“為什麼要救我?”
穆華坐到床榻旁,眼睛看着床上的麗娘:“我是醫者,救人是我職責。”
空氣中陷入沉默,許久麗娘慢慢擡起眼睛,看着穆華眼裡滿是複雜:“我這條命本就是不值得的,你不該救我。”
穆華歎了口氣:“你若是死了,郭雄會失去一生摯愛,小石頭會失去庇護他的母親,一個人的離開,會毀掉三個人的命運。”
穆華的聲音,卻震耳欲聾。
麗娘大顆大顆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眶往下掉,連帶整個肩膀控制不住的顫抖。
穆華沉默良久,看着麗娘:“小石頭身上的毒,應該是你下的吧。”
從一開始看到他身上的症狀便開始懷疑,隻是沒有證據,如今看到麗娘中毒時,母子倆一樣的症狀,心中才有了答案。
麗娘的手臂搭在眼睛上,沙啞的聲音慢慢傳來:“那孩子同你說的?”
穆華皺眉,語氣氣憤:“自始至終你的兒子都沒有想任何人說過你半個不字,反而是你這些拙劣的手段,就算是個傻子也該看出來了。”
竟然真有毒害孩子的親生母親,不知道該說手段太拙略,還是說太狠心。
麗娘深深歎了一口氣,搖頭哽咽:“他本來就是個不應該來到世上的孩子。”
穆華看着麗娘,心裡卻莫名升起一股無力感,世上親子之愛,仿佛一座天平,裡面的籌碼高低,隻有父母能夠決定,關懷生出溫暖,漠視生出怨怼,隔閡一生,日子便成了日日煎熬。
“你把孩子帶到世上,從出生那一刻,就該知道是輩子都斷絕不了的緣分,夫人,你不能決定自己的遭遇,你的孩子就能嗎?你的厭惡與憎恨,因為一些人一些事,便轉移到稚子身上,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麗娘緊咬唇瓣,蓋在眼睛上的手臂移開,那雙通紅如血似的眼睛看着穆華:“你沒當過母親嗎,又如何能明白我的苦衷!”
穆華深呼吸平複心緒,她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可是聽到這些話,每每心裡便會感覺一陣鈍痛,孩子在父母面前,仿佛永遠是輸家,古往今來,多少悲劇因此而生。
“我是沒當過母親,卻也知道沒有母親庇護的滋味,夫人,世事遭遇非你所願,錯不在稚子,人生百年,若真傷了心,恐怕你們之間的隔閡是再做不了親人了。”
她為麗娘的遭遇感到悲歎,卻也同樣感慨小石頭的命運,兩個人都是受害者。
此時門外的郭雄已經淚流滿面,伸手推開門,平日剛毅不屈的眼睛染上紅,邁步走到床前。
“麗娘,你怎麼這麼傻。”
麗娘愣住,避開視線,此刻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郭雄。
“石頭是我的兒子,你是我的妻子,我們早就是一家人了,你怎麼能這麼狠心,想抛下我們爺倆。”郭雄緊緊握住她的手,聲音顫抖:“當年是都是我的錯,若是勇敢些,也不會害你變成這樣,這麼多年,我無時無刻都在後悔……
當年在戰場上,我受了重傷,幾乎是鬼門關裡走了一遭,所有人都沒想到我會挺過來,隻有我清楚,昏迷之中,我腦海中都是同你在一起的日子,救了我一次又一次。
我本來就是無依無靠的爛人一個,因為有你陪着,這一路才能走下去,麗娘,你我之間從沒什麼拖累,人生百年,我們已經蹉跎太多,我隻想跟你好好過日子。”
郭雄的話坦誠真摯,兩個人都控制不住地流眼淚,麗娘也從小聲抽泣變成宣洩般的哭聲。
兩個人還有許多話沒有說,敞開心扉隻是第一步,萬幸現在還有時間,還沒有變成永遠的遺憾。
穆華站在角落,聽着兩人的話,不覺眼淚也從眼尾淌下,或許是幸福總是如履薄冰,或許相愛從來都是兩個人的事情,一顆真誠的心,心裡的心結還是被解開,或許放下面對生活,才能慢慢愈合。
穆華緩緩推門出去,正好看到站在外面的莫川。
莫川似笑非笑地看着穆華,像是已經等了她一會了,朝她擺了擺手:“給你帶了剛出爐的莓果酥糖。”
穆華眉眼微皺,她實在不太跟莫川相處,總感覺他像一隻狡詐的狐狸,尤其是那雙帶笑的淡眸,明明隻是對視一眼,就像被是被看透了心思。
“多謝。”穆華接過酥糖,朝兩邊看了看:“阿緣呢?”
“呦,怎麼一會看不着,就想了?”
穆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當我沒問。”
莫川勾起嘴角:“醫館大火之後修繕整理的東西還是很多的,你躲着常老醫者他們,隻好他下山去幫忙了。”
穆華眼中閃過複雜,她現在心情還是不能平靜,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師父。
莫川伸手打開油紙上的繩子,拿起一塊放在穆華嘴邊:“張嘴。”
穆華表示十分嫌棄,但還是乖乖張開嘴,香甜的味道在嘴邊擴散,原本還有些煩悶的心情,有被稍稍治愈到一些。
莫川看着穆華舒緩的眉眼,邁了一步上前:“好吃嗎?”
穆華眼神平靜:“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