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亦,你請我來就得聽我的話,”秦又菱邊開車邊無奈,“我讓你别露面,萬一陸錦堯覺得你站隊了,轉過頭來對付南紅,你怎麼和紅姑交代?”
“這點事情我還是擔得起的。”南之亦看着因傷痛沉睡的秦述英,不知究竟是深睡過去還是昏迷,歎了口氣,“我不能看着他倒在别人面前,或者被人毫無尊嚴地架出來。”
“我怎麼不知道你們同學情誼這麼深呢?收收你的俠義心腸吧南小姐,阿英的心是石頭做的,你改變不了他的。人各有命,該受什麼苦該逢什麼難,别人替代不了,沒有人能替他的人生負責。”
南之亦很清楚自己不是能撼動秦述英的人,但對秦又菱的話卻不置可否:“可你們是他的家人,無論怎麼樣,留他一條命吧?”
“怎麼不留?就算沒人去管,陳碩過一段時間也會放人,”秦又菱滿不在乎道,“多遭點罪罷了。”
南之亦徹底不說話了。
秦述英不知何時睜開了眼,也不知聽到了多少。南之亦正要問他傷情,他卻讓秦又菱掉轉車頭,先把南之亦送南家。頂着發昏的腦袋,秦述英又和秦又菱交代了些事,繞了段路,才輾轉回家。
五層的秦家老宅閣樓,最高層内别有洞天,是兩層的寬敞複式。整棟樓既合乎住宅建設單數層的規矩,又讨了六六大順的好兆頭。屋内陳設古樸,每一件家具都上了年頭,最中央的是晚清木匠用百年古木樹根雕成的彌勒卧蓮茶案,這件傳家之寶彰顯着家族淵源與傳承。
秦競聲正坐在茶案邊沏一壺茶,是雲南的老樹普洱熟茶,茶湯泛紅,芬芳四溢。
秦述英撐着牆角,勉強維持站立。秦競聲并沒有喚他坐下。
很久之後,久到秦述英後頸落下的汗都打濕了後背,秦競聲才開口:“紅姑帶來的,嘗嘗?”
秦述英一動不動。
秦競聲笑了,擡起杯子招呼他:“這是爸爸給你沏的。昨天辛苦了,凍壞了吧?暖暖身子。”
無關旁人,隻是父子之間。秦述英這才挪動身體,穩住身形坐下,克制着因忍痛而顫抖的手,接過茶,緩緩飲下。
秦競聲面容和善,常年操勞已然半白了頭發,從五官間依稀能看出年輕時英俊的風采。
他們對話的氛圍看起來與平常父子無異,卻如寒冷冬日中隔絕冷氣的暖屋一般,其間必然藏着暗流湧動。
秦述英先發制人道:“您有什麼要問的,可以直接開口。”
秦競聲氣定神閑地續上一壺茶:“昨天怎麼鬧出這麼大動靜?”
“沒想到陳碩還在開地下鬥獸場,沒忍住。”
“我好像沒允許你去吧?”
“我應該去。”
“應該,”秦競聲輕笑,似是成人在嘲笑小孩幼稚,“陸錦堯是什麼人,你是什麼身份?阿榮去還差不多,你去了,不是讓人笑話我們禮數不周?”
秦述英被他一句話堵回來,無法反駁。
“阿榮有媽媽,哲媛雖然身份不夠體面,但也是好名聲的才女。你呢?”
他語氣輕松得像是在和兒子讨論什麼家常,甚至像親切的關懷,可言語中的惡毒難以忽略。
秦述英攥緊了手,知曉這是在壓他的心氣,最終也隻能洩了氣。
“我知道。”
秦競聲看他的眼神帶着慈愛,上下掃視着他被掩藏起來的傷口:“既然人家罰過了,你也長記性了,爸爸就不罰了。”
長記性,不是不犯錯的記性,而是記住陸錦堯加在他身上的疼痛和羞辱。
“說說吧。”秦競聲站起身,茶香氤氲,聽着秦述英将赴宴的人、帶去的籌碼、陸錦堯的傾向一一告知——彰顯着明明這次赴宴,是得到了秦競聲的默許甚至暗示的。
但是秦競聲要把自己和秦述榮摘出去,留一個“不懂事”的秦述英橫沖直撞,承擔所有責任。秦述英不想反抗,不顧後果,隻管去做。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秦競聲畢竟剛剛才提醒過他。
秦競聲聽完,點了點頭,手撫過已涼了的茶碗:“你做這些,明明有很多方法,為什麼要讓Carol去偷南之亦的請帖?”
秦競聲培養了近十年的商業間諜,曾經是南之亦的特助,剛剛才被南之亦以工作出現重大失誤為由開除。
“為了離間南之亦和陸錦堯,确保南紅站在我們這邊。”
冰冷的茶水撲面而來,像巴掌一樣扇透了秦述英大半張臉。
秦競聲寒了聲音:“我對你隻有一個要求,不要欺騙。給你一個機會重新說話。”
秦述英面不改色,任由冰冷的茶漬混着疼痛的汗布滿他的脖頸:“因為我想親眼看見我的獵物。”
以他十餘載的執念逼出來的瘋勁,這是一個足以讓秦競聲相信的理由——雖然不是全部的理由。
于是秦競聲又換了一副面孔,恢複成那個和善的父親,疼愛似的用紙巾擦着秦述英臉上的、他自己造成的狼狽。
“本來想用熱水潑的,但是你這張臉太像你媽媽。”
秦述英一愣,身體僵硬着想往後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