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棟樓裡樓外忙碌的蝼蟻,螞蟻搬家似的,背負着生活的負擔,匆匆前行,足下千斤重,步履維艱。
百葉窗發出嘭的脆響,陸錦堯背對着窗,給南之亦打去電話。
“喂,是我。”
“他走了,拒絕了我的方案,什麼都沒帶走。”
“行了,别急,一時半會兒應該死不了。你看着他點,别又瘋起來,我可保證不了陳碩不會對他下手。”
“還有,”陸錦堯停頓了一會兒,“念中學那會兒,你和他很熟?他有沒有跟你說過,我?”
對面是一聲冷笑,和幹脆利落的:“想什麼呢?不熟,沒有。”
南之亦挂斷電話後,心如擂鼓。她閉了閉眼,靠着牆壁,緩了很久。
睜開眼,她房間的床頭放着一副素描畫,是一個短發女孩的背影——她穿着警服,英姿飒爽,改制前的警帽被拿在手裡,她正遙望着荔州江彙入九龍灘。
十六歲的南之亦喜歡在中學的訓練場打拳擊,獨自一人可以對着沙袋練一下午,直至夕陽西沉,霞光灑滿荔州江。
那天她脫了拳套,随意地将被汗浸濕的發撩到腦後。
秦述英已經在天台坐着畫畫了,他戴着耳機,像是絲毫沒有注意到來的人。南之亦胳膊肘杵在欄杆上,荔州天氣太悶,欄杆溫熱,地面蒸騰。秦述英待在這兒太久,臉跟剛鍛煉完的南之亦一樣紅。
南之亦遞給他一瓶水:“喏,給你的,降降溫。”
秦述英頭也不擡地接過,放在一邊。
南之亦白他一眼,轉過身吹晚風,繼續欣賞着晚霞的風光。年輕的女孩身形已然有了玲珑的輪廓,是有着健美線條與健康姿态的窈窕。
秦述英突然開口:“聽說你跟人家打架了?”
南之亦嗤笑一聲:“你什麼時候還會聽八卦了?”
女孩子打架大多數是扯頭發扇耳光,但南之亦扛起闆凳往纨绔身上砸,上去給霸淩家境不好同學的二世祖一套組合拳的戰績,還是太耀眼了。
某種意義上那不叫打架,叫單方面的血虐。
南之亦這樣的女學生,在貴族學校太過另類。不學規矩不談名牌,不講什麼藝術或是學術,更從不端着富家小姐驕矜的樣子。于是有好事的男學生拿她消遣,說她是冷冰塊、母老虎。南之亦從善如流,冷着臉踹得那幾個嘴賤的男生不敢再吐半個字。
另類代表着孤獨,和秦述英一樣。
秦述英繼續低下頭畫畫:“當心些,那幾個人裡有些是融創合作夥伴家的兒子,正如日中天呢。”
“土皇帝地頭蛇也得講道理。”南之亦伸了個懶腰,拉伸着有些酸痛的手臂,“其實我特别煩這些不講規矩的人,我承認他們父輩很能打拼,但做出格的事情,明明是踩在别人的血汗上賺肮髒錢。就像他們現在敢欺負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不教訓一下,是不知道輕重的。”
秦述英的手頓了頓:“從小在蜜罐子裡長大的人,哪裡會知道普通人的輕重。”
南之亦解開手上纏着的繃帶,一圈一圈,像拆女孩總愛捆在頭上的發帶:“你知道嗎?其實我不想繼承南紅,我的夢想是當一個警察。從我很小的時候看那些人用權勢逼我媽媽喝酒,看他們碾壓别人的尊嚴和生命卻不用負責,我就想要逃離,還想要讓他們受到該有的懲罰。”
秦述英難得有些揶揄:“沒想到南小姐還有這麼一副俠義心腸。”
停頓一會兒,他用淡然掩飾認真:“紅姑不會答應。”
“答不答應,我也得先試試。”南之亦撫了撫頭發,“我把頭發都剪短了。你不覺得九龍島那些Madam很帥氣嗎?當然我們荔州警司的也是,英姿飒爽,比那些嬌貴的大小姐好看多了。”
秦述英眨了眨眼,低頭避開她的詢問,顯然是沒發現南之亦發型地改變。
“……”
南之亦再次白了他一眼,準備下樓:“水記得喝,别等會兒熱暈過去了。”
“等等,”秦述英從畫闆上拽下第一張紙:“這個拿走。”
南之亦有些疑惑地接過,卻在低頭的一瞬間瞪大了雙眼,一向冷淡的臉上浮現出驚喜——那是屬于她的背影,但穿着荔州制式的警服,像看着自己的未來一般,望着江水奔騰。
那時的秦述英雖然倔強,卻像一塊太妃糖,咬開外殼,總能感受到柔軟的流心。
從小立志成為警司的南之亦有一雙善于觀察的眼睛,她的餘光瞥到畫闆下還有一副素描,線條勾勒得好用心,一看就是畫了很久。那幅畫面被白紙遮擋了大半,但是那垂眸的側顔,還有那雙有些上挑、溫潤而堅定的眼睛,好熟悉。
是陸錦堯。
江水奔流不息,卷走泥沙,沉下土壤。荔州兩岸的生息與這條母親河息息相關,她就像血液,流遍四肢百骸,其間盤旋一葉,漂流到心房的時候,蕩起酥麻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