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姑娘如此是否不妥,你隻是一個伺候人的宮女,如何敢上桌?”
彼時林雙在嚼蹄筋。
小廚房的手藝好,一道紅燒蹄筋做的極合她的心意,江南那邊少見這種菜,她難免貪嘴,沈良時便稱自己喜歡,囑咐小廚房一連幾日做了端上來,但其實她不是很愛吃。
見她一直在嚼,沈良時道:“嚼不爛就吐了,今日做的不好,晚上再讓他們做爛些。”
林雙搖搖頭,咽下去了,這才看向蓮鹭,道:“你才是伺候人的宮女,有無不妥也輪不到你來置喙。”
蓮鹭啞口無言,隻能看向沈良時,希望她能說些什麼。
沈良時道:“林霜性格如此,習慣就好,她與我在承恩殿中共患難,這些都不是什麼大事。”
蓮鹭道:“與主子共患難是奴婢等人的本分,如若因此就能和娘娘同桌而食,豈不是亂了宮中規矩,娘娘寬宏大度,但長此以往必教有的人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良時“啪”一聲将玉箸一放,臉色微沉,“那你還記得自己是什麼身份嗎?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教本宮做事了?”
蓮鹭連連告罪。
沈良時道:“此事為嘉乾宮私事,倘若本宮在嘉乾宮以外人口中聽到這件事……”
她彎下腰扶起跪在地上的蓮鹭,溫聲道:“蓮鹭,你還記得本宮以前是怎麼對待多嘴多舌的人吧?”
“奴婢記得,”蓮鹭隻覺抓着自己的這雙手,細而白,如同索命的勾子一般,讓她想起以前沈良時對待罪奴的狠厲,“多嘴多舌者……拔、拔舌吞、吞炭……”
一層冷汗浸透她的裡衣。
蓮鹭視線落在林雙臉上,這不過是個年輕的小姑娘,看上去比沈良時還要小好幾歲。
一宮的掌事宮女通常都是跟着自幼跟着自家娘娘長大的,因為自幼就要貼身伺候,所以年紀也要比娘娘們大上一些,譬如皇後身邊的芳斓、晏貴妃身邊的息茗,幾人都是三十多的年紀,宮裡的人都會客氣地叫她們一聲“姑姑”。
但林雙年紀小,起初來時大家都别别扭扭地喊她“林霜姑姑”,但被她冷着臉罵了一句“滾”之後,就統一改口叫她姑娘了,反而稱蓮鹭為姑姑。
林雙雖是嘉乾宮的掌事宮女,但不管事也不幹活,大家心裡自然還是以蓮鹭馬首是瞻。
此刻所有人都站在蓮鹭身後,有樣學樣地道:“是啊,林霜姑娘真是好運氣,讓人羨慕啊……”
蓮鹭擡起下巴,眼角不由地帶上些得意。
林雙“啧”了一聲,道:“好運氣?是指到承恩殿去吃冷饅頭喝馊粥嗎?還是指去承恩殿挨風受雨?倘若現在還沒出來的話,我應該還和你們娘娘在裡面喂蚊子。”
林雙邁出門去,順手帶上門,隔斷了衆人的視線,随着她的逼近,蓮鹭倒退一步,踉跄着退下台階,矮下去一截。
“早說你們羨慕啊,我倒是求之不得有人來替我呢!你們今日聚在這兒就是為了向我宣洩一下你們的羨慕嗎?”
蓮鹭穩住身形,道:“隻是為了提醒姑娘,别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的身份。”
林雙邁下台階,逼得蓮鹭連退幾步,平時拍她馬屁的小宮女連忙上前扶住她才不至于絆倒在地。
林雙有些嘲諷地“嘁”了一聲,止住步伐不再上前,她又擡眼掃了一眼衆人,被她掃過的人還有些不服氣地瞪視她,不過她沒心情和這些人計較,一回身走進殿中去了,留下一院子人面面相觑又憤聲抱不平,想沖進屋去跟主子告狀,還被闆着臉的逐風伸手攔住了。
沈良時坐在窗邊,将方才殿外的争執都聽的一清二楚,她望着窗外空蕩蕩的院子不知在想什麼。
林雙倒了杯熱茶遞給她,道:“喝口茶,平心靜氣。”
沈良時讷讷地接到手中喝了一口,問:“蓮鹭又給你臉色看了?”
林雙在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翻看,随口道:“長得太醜了,沒什麼好看的。”
沈良時回頭看她,“你說話好傷人心,她此刻定然還在外面沒走。”
“嗯,那又如何?”
沈良時沒在接話,林雙隻當她是心中擔憂兄長不願多話,也不再去挑起話頭,隻靜靜地坐在書案前看書。
日月更替,屋中逐漸昏暗下來,林雙下午剛發了威,此時無人傳喚,便一直沒人再敢來打擾。
林雙直到再也看不清書頁上的字句,才坐直伸了個懶腰。
她眯起眼看向殿中那頭的沈良時,殿中此刻昏暗無比,隻能隐約看到她依舊坐在窗邊的小榻上,蜷作一團,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沈良時。”
林雙喚了一聲,似乎有人低低應了一聲,她便起身去找火折子,想點亮殿中燈火。
“我有些餓了,你讓他們傳膳吧。”
她先點亮書案前的燭火,那燭芯太短隻能勉強照亮一片。不過林雙沒放在心上,隻想着将其他點上便亮堂了,如此她借着微弱的燈火走到殿中央,火折子探向另一盞燈。
“别點燈!”
小榻上的人猝然出聲,但蠟燭已經被點燃,林雙皺着眉看過去,見她依舊背着身蜷縮着。
林雙低頭同時吹滅蠟燭和火折子,走向小榻。
“你怎麼了?”
沈良時不肯應聲。
林雙手扶上她肩頭,隔着宮裝,依舊被她瘦削的肩頭硌得掌心難受。
她一用力,将人掰轉過來。
沈良時拗不過她,頭卻還倔得扭朝一邊,臉上挂着淚,幹的和沒幹的,有的還蓄在眼眶裡,随着動作滾落下來。
燭火離得太遠,時明時暗,讓林雙看不真切她眼底是什麼情緒,隻知道她哭了,興許是從下午不再出聲時,就獨自坐在這兒掉淚。
“……”
沈良時拉起寬袖,胡亂在臉上一抹,啞聲道:“你要吃什麼自己去小廚房說吧,我困……”
“你哭什麼?”
沈良時甩開她的手要下榻,又被林雙攔住,“你兄長還沒死,你哭什麼?”
沈良時難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顫聲道:“我兄長病成那樣,張裕怎麼說的你也聽到了,我什麼都做不了,還不能哭了?”
林雙近似無情地道:“哭有什麼用?難道你嚎兩聲他就能痊愈了、就不用死了嗎?”
沈良時猛地伸手推她,這一用力,竟将林雙推得倒退幾步撞在香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