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護衛的金吾衛統領上前來道:“娘娘,所有人整頓完畢,可以出發回宮了。”
沈良時颔首,道:“有勞衛統領了,通知後面人出發吧。”
“娘娘不好了!”迦音從後面的車隊急急忙忙地跑到近前來,額頭上挂滿汗珠,“殿下不見了!”
“什麼?!”沈良時大驚失色,急聲問道:“不是說就在這附近玩嗎,怎麼會不見了呢?!”
迦音跪在地上,急得快哭出來了,“殿下說要玩捉迷藏,讓奴婢們去找他,可是前前後後找了喊了半個時辰,一直沒找到……”
沈良時怒道:“你們都是怎麼照顧殿下的,本宮要你們有何用?!還不叫上人去找,找不到本宮砍了你們!”
迦音連忙喊了十幾個宮人,往車隊後面急匆匆地離開,邊走邊大聲呼喊,這動靜不小,驚動了不少人從馬車裡探出頭看張望。
“息茗。”晏嫣然挑着車簾,見沈良時不知和禦林軍統領說了什麼,後者帶着人離開,“出什麼事了?”
息茗湊到馬車邊低聲道:“大皇子找不見了,嘉乾宮來人說,怕耽誤衆人回宮時間,讓娘娘打頭帶衆妃嫔先行回去,他們随後到。”
晏嫣然蹙起眉,“我們先走?那嘉乾宮的人怎麼辦?”
息茗道:“待我們進了城,衛統領再帶人在城門處接應。”
片刻後,除了沈良時,其餘人的馬車緩緩動起來,順着來時的路往盛京城行去。
今夜月色皎潔,即使不用燭火,也能看清去路,秋風入夜更加寂寥。
馬車隐在山腳茂密的樹林中,月色被阻擋住,車前挂着一盞燈籠,照亮一小片地方。
追月确定四下無人後,低聲喚道:“娘娘。”
林雙推開車門當先鑽了出來,躍下馬車,見幾步外逐風正牽着一匹好馬等候着。
沈良時将小雨點交到迦音手中,跟在她身後鑽出馬車,她蹲在馬車上,視線和林雙齊平。
林雙已經換下宮女的衣裙,一身深色窄袖長袍,長發高高束起,更顯淩厲,仿佛又是數月前那個剛到承恩殿,臭着臉說狠話的宮女。
沈良時遞給她一個布包,道:“這有一套換洗的衣服,還有些幹糧、銀票,你帶着路上以防萬一。”
林雙隻沉聲應下。
月下林中,沈良時瞧着這張冷峻的臉。
那夜風雨飄搖,林雙破開那道宮門,拉了她一把,便到如今不長不短的五個月,到那日朱牆下,福至心靈一問,到今晚不得不道别,說來想來都輕巧,輕巧地如同夢一般。
林雙那一問,實在是腦子亂得很脫口而出,二人也都心知肚明,默契地沒再提,卻耐不住心裡總跟開了個口似的去想。
整宿整宿的夜裡,沈良時難免幻想。
如果,如果呢?
午夜夢回時,沈良時翻來覆去的說服自己。
沒有如果,沒有如果。
沈良時和林雙本該注定是不會相見的,一個是被鎖在深宮中的鳥雀,而另一個是徜徉在天邊的鷹隼。
萍水相逢,離别不過是時間問題。
林雙有自己要去做的事,宮中這一遭對她來說不過是個意外。
隻是意外。
她從沈良時手中接過布包,系緊在身上,擡眼時對上她的視線,能感覺到她有話要說。
林雙等,等她開口,等她欲言又止欲止又言,等得月色偏移,隻等到她輕輕說:“保重。”
她不禁皺起眉。
這人……
林雙颔首,“嗯,走了。”
她不再留戀地朝馬匹走去,接過逐風手中的缰繩 ,翻身上馬,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仿佛已經迫不及待。
駿馬不耐的刨了刨蹄,很快在林雙手中安定下來,她沒再偏頭,雙腿一夾馬腹,馬蹄聲在寂靜的林中明顯至極。
那道颀長清瘦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樹林中。
沈良時站起身下了馬車,不自覺跟着走出幾步,心随蹄聲懸起來,又随着其漸遠而沉下去,心裡空出來一塊。
剛剛想說什麼?想問還會再見嗎?還會再相逢嗎?
可又覺得答案必不如人願,何必再問?于是沒有開口,隻冠冕堂皇地說“保重”。
小雨點似是察覺到什麼,趴在車窗上問:“臭臉姐姐要去哪兒?”
沒人回複他,他便期許地看着沈良時,可沈良時也沒有回應他,隻愣愣地看着林中。
迦音拍拍他的背,将他抱回車内,道:“殿下,小心着涼。”
“哒哒”的蹄聲又響起,比先前急還躁,促而緊。
沈良時蓦地擡頭看去,馬上的人去而複返,挾着風來,刮得她眼眶酸澀,在她身畔勒住馬。
林雙不知為何有些喘,分明不是跑過來的。她坐在馬上,手中握着的缰繩理了又理。
沈良時不解,“你怎麼又折回來……”
林雙抿着唇看着她,忽而一伏身,環過她的肩,沈良時也不自主地踮起腳來。
桂花香在兩人之間亂竄,明明隻是短暫且克制的一擁,如同尋常好友作别,其他好似什麼都沒有,又好似什麼都有。
林雙曲起手指蹭去她臉上的眼淚時,沈良時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時落下淚來。
或許是剛才,或許是更早。
宮中有九月折柳的說法,九柳,久留,但沈良時一根沒折,她知道她誰也留不住。
秋天,是離别的時候。
“哭得好難看。”林雙的手帶着涼意,帶着缰繩的皮革味,她佯作嫌棄樣,還是難得好聲好氣道:“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