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她端起玉杯朝着上座一敬。
見她示意,沈良時一怔,随即端起手邊玉杯一飲而盡,道:“本宮不似容嫔妹妹能夠自保,還要多謝姑娘救命之恩了。”
林雙飲盡杯中酒,随意道:“娘娘客氣。”
容嫔面色鐵青,但礙于衆人在場也不好發作,隻能皮笑肉不笑地附和兩句。
正逢歌畢舞盡,舞女欠身退下,場上隻剩篝火燃燒的畢剝聲,皇帝與八草原使者本在議論什麼,見場中安靜下來,皇帝不由道:“各位遠道而來,盡興即可,不必拘束!”
草原八部不知帶着什麼妖魔鬼怪前來談判,對面席間有身高九尺、袒胸露乳的的壯漢,有孩童身量、蓄着胡子的侏儒,皆是些奇模怪樣的人,眼放精光,在蓬萊弟子身上來回掃視,用旁人聽不懂的語言竊竊私語着什麼。
戚溯皺眉道:“叽裡咕噜說什麼鳥語呢,他們老看我們幹什麼?”
林雙撩起眼皮看過去,正與幾道落在她身上審視的目光對上,見她看來便倉皇移開,轉而看向一旁的戚涯,又低下頭去交流。
林雙淡淡道:“不知道,陰溝老鼠,不必理會。”
兩方相互打量之時,消停沒一會兒的容嫔又上前柔柔一拜,“陛下,歌舞已盡,不如讓臣妾為您彈奏一曲我們草原的曲子。”
皇帝欣然同意,當即要讓人去取樂器來,又被她攔住,道:“一般樂器,臣妾怕彈不出最好聽的曲子,不知能否借貴妃姐姐的琵琶來,為大家獻上一曲。”
沈良時坐在原位,與她隔着幾丈對視,見她臉上滿是無辜,好似下午在林間咄咄相逼的人不是她一般。
“自然,讓人去取便是。”
容嫔又道:“隻有曲未免單調,若有人能獻上一舞,想必更為曼妙,聽聞姐姐當年一舞動天下,不知今日臣妾是否有幸能為姐姐伴曲呢?”
沈良時不知她在琢磨什麼幺蛾子,也不願意和她逢場作戲,隻道:“本宮已經很多年不起舞了,隻怕要讓你失望。”
那袒胸露乳的壯漢用蹩腳的中原話道:“貴妃娘娘貌美天下盡知,今日得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還請貴妃能讓我等開開眼界!”
此話一出,對面草原人立即紛紛起哄,隻道要一睹貴妃芳彩。
沈良時面色沉下來,道:“本宮畢竟是貴妃,于禮不合。”
草原使者捋着胡子道:“此舞是獻給陛下,我草原公主遠道而來,能為陛下獻上一曲,貴妃娘娘為何不能?難不成是輕視我們八部?”
皇帝轉了轉手中玉杯,淡聲道:“朕也許久沒看過貴妃的舞了,今日光景正好,不如就舞上一曲。”
沈良時看向他,見他毫無動容,隻眉眼低垂地應了,由宮女伺候更衣去了。
戚涯拍桌,憤道:“草原宵小,欺人太甚!”
戚溯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靜下來,道:“如今入春,草樹瘋長,朝中與八部開戰讨不到好處,自然是能求和最好,他們已經送了一個容嫔到宮裡,也要給他們些好臉色,多讓他們幾分。”
林雙支着頭,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對面衆人,與那袒胸露乳的壯漢看過來的視線相撞,他鼻子出氣地瞪了林雙一眼。
壯漢瞧着她一副瘦弱樣,心底不禁輕視,擡起手打了一個手勢——那是域外侮辱人的一個手勢,對戰逢仙門長老時,林雙見他打過。
林雙眯起雙眸,指尖蘸上一滴乳白的酒液,轉腕勾指彈出,那滴酒液轉瞬飛出,如離弦的箭一般破開空氣,打在壯漢額間上,和着血順着他的鼻梁流下來。
草原人頓時大驚失色,面露驚懼,敢怒不敢言,隻能氣得臉紅脖子粗。
林雙支着頭的手在臉側敲了敲,嗤笑道:“無聊。”
兩邊暗自較量時,容嫔已經心滿意足地拿到那把前朝的象牙琵琶,愛不釋手地試了兩個音。
而換好舞衣的沈良時也腳步輕緩地走上圓台。
見了她,林雙不禁皺起眉來。
夜間寒風凜冽,除了那個袒胸露乳的壯漢,席間人人着夾層厚衣,而這身舞衣和夏季薄衫差不了多少,攏着輕紗,被風輕而易舉透進去。
她露出的手臂上纏着臂钏,白日的傷口處還系着絹帛,滲出些許血迹。
容嫔抱着琵琶坐定,不知真假地贊道:“姐姐美貌,着這身舞衣也能豔壓群芳啊!”
沈良時拉起挂在耳邊的面紗覆上半張臉,手臂彎曲擺好姿勢,“妹妹謬贊,奏曲吧。”
隻聽琵琶聲清冽,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盤,聲聲婉轉,與中原琵琶曲倒有幾分不同,更有異樣風情,别具一格。
沈良時皓腕随着聲調翻轉,身形綽約,在篝火映照下,那身輕紗舞衣更像是籠在她身上的薄霧,她臂上的金钏随其動作叮叮作響,與琵琶聲相和相成。腰間系着根鑲嵌寶石的細鍊,綴有一個藍寶石制成的蝴蝶,撞在玉石上發出不一樣的聲響,别于琵琶聲,落在林雙耳中格外清晰。
不知是不是寶石切面折射火光,晃了林雙的眼,她視線偏移到燃得正旺的篝火上,多飲了兩杯馬奶酒。
席間衆人交談聲慢慢放低,沉浸于當年京城雙驕之一的舞藝中,見其驚鴻之姿,大贊名不虛傳,皇帝面上露出得意之色。
林雙舌尖蹭過牙尖,心中煩躁捏着玉杯,耳邊卻蓦地靜下來,除了金钏鈴聲和寶石碰撞的聲音。
——還有一道弓弦繃勁要絞進肉去的聲音!
她手中玉杯猛地擲出,砸進篝火堆中,火堆“砰”炸開,燒到一半的木頭揚起,被射來的羽箭穿過,釘在沈良時腳邊,火星燎到她的裙角。
“護駕!”
變故僅在瞬息之間。
林雙手中用力一掀,面前的桌子飛出去擋住幾隻射來的箭。她閃身上前的同時解下自己的外袍,撲滅沈良時的裙角,遂将外袍披在她身上,将人往後一帶。
沈良時露出的眼睜大了,與林雙垂下的視線交彙一瞬。她還沒來得及抓緊林雙肩頭的布料,腰間扶着的手就已經松開。
短短半日,林雙救她于危險中兩次。
沈良時驚魂未定向後踉跄兩步,被人虛扶了一下,她回頭看去,是蕭承安。
“多謝王爺。”
蕭承安見她無傷,放下心來,“多虧那位姑娘,動作及時擋下了那一箭。”
沈良時擡眼看去,金吾衛已将這邊層層圍住,林雙和一衆蓬萊弟子身形矯健,追着刺客消失在夜色中。
皇帝護住躲進他懷裡的容嫔,怒聲問道:“金吾衛怎麼辦事的!怎麼讓刺客潛入錦瑟山的?”
衛統領帶人随蓬萊弟子前去捉拿刺客,禦林軍副統領上前回話。
“陛下,有人偷偷潛入,将下午捉拿到的刺客放了,衛大人已随蓬萊弟子前往捉拿。”
皇帝将手中的玉杯砸出去,道:“看守的人都是廢物嗎?給朕查!否則所有人一并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