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江南堂衆人于兩江渡口登船,乘船向東南行進。
潮平兩岸闊,三艘船隻前後相接,在江面上拉開漣漪。遠離了雪山的地界,天氣逐漸回溫,能看見兩岸翠綠鮮豔,鳥雀掠過,在水面上倒映出流暢輕快的身姿,飛向天際。
正是斜陽殘影時,兩岸青山相對,漁夫撐着竹筏返回,漁歌調子拉的婉轉悠揚,在水面上不斷回蕩。沈良時站在船頭,春風綿綿吹亂她的的鬓發,風裡有甜意似的,讓她眉眼不自覺舒展開。
沈良時心想,果真與盛京不同。
“良時姐!”林似背着手跳到她面前,眼眸彎彎地笑,“準備吃飯了哦!”
“嗯。”沈良時瞧着她開心,也跟着彎了眉眼,她擡手将碎發别在耳後,撐着船舷往前看去,隻見前路被突出的山峰擋住,需要拐過去才能看到。
夕陽下看人,總添幾分意味,更何況沈良時本就長得一張好臉蛋。
林似偷偷摸摸觑她眉眼,隻覺自己平生見過的人都要比她遜色些,問道:“良時姐是哪兒人?怎麼瞧着比我們江南的姑娘還要水靈?”
沈良時莞爾:“天門關鞍落城,總聽說江南出美人,還未去看過真不真。”
“當然真了!我們江南兒女個頂個的标緻,你瞧我師兄師姐就知道了。”林似指着一邊搬桌椅的林散道:“最次的他不着調,臉還過得去,放江南堂也就勉強能看。”
沈良時回想起林雙躺在桂樹下,光影斑駁落在她臉上,以及她鼻梁上的小痣。
林似試探着問:“良時姐,你要跟我們一塊兒回江南嗎?”
“在說什麼?”林雙挑簾從船艙中走出來,披着外袍,長發散落,一副剛睡醒的模樣。
“師姐你醒了!”林似蹦蹦跳跳地迎上去,挽住她的手,道:“我正準備去叫你吃飯呢!”
林散和幾個弟子搬好桌椅,将菜端上桌,幾人入座後,他又從船艙裡拿出幾個紅布包住的酒壇,神神秘秘地放在桌上。
“雪山獨有的風花雪月,從邺繼秋那死皮賴臉要過來的,嘗嘗。”
林雙擺手間露出雙臂上裹着傷口的絹帛,道:“我不喝。”
林似迫不及待接過來嗅了嗅,清冽的酒香撲鼻,“什麼要的,就是你偷的吧?”
“沒話講是吧,不喝就放下。”林散作勢要去搶她手中的海碗,被她笑着躲開了。
林散給每人都盛滿後,站在甲闆中間舉碗揚聲道:“讓我們舉杯,祝賀師姐歸來!師姐浴火重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靠山不倒,我們以後的日子又有的逍遙咯!”
甲闆上一下熱鬧起來,衆人在嬉笑起哄聲間酒過三巡,開始有人壯着膽子,帶頭大聲喊着林雙的名字,想讓她起來說兩句,林雙扒了兩口飯沒理會。
于是他自娛自樂站起來,趁着酒意開始說肉麻話,說到感動時涕淚俱下,想上前要兩句回應,林雙将手中一隻筷子扔過去,沒好氣道:“滾。”
林散唏噓道:“師姐脾氣還是一樣的臭啊……”
林雙将另一隻筷子扔在他臉上,“你也滾。”
溶溶月色下,船隻緩緩前行,破開水面的聲音被船上的高歌聲蓋住,衆人已經喝高了,破鑼嗓子學着唱白日的漁歌調子,牛頭不對馬嘴地胡拉亂扯。
林雙吵得頭疼,吃完飯又罵了幾句,回自己屋中去繼續睡覺。
轉身前她正見林似勾着沈良時的肩,胡言亂語不知道說什麼。
林雙催動内力解毒,本就是劍走偏鋒,為不可為之事,後以精血驅使滿雪劍,使出滿雪劍法,耗費她太多精力,差點走火入魔,以至于到如今她都終日昏昏欲睡、精神不濟。
但此時嘔啞嘲哳的歌聲穿透門窗傳進來,林雙在床上翻了個身,毫無睡意,不知是不是被吵得,放松惬意中竟又有些心煩意亂,前幾日邺繼秋的話在她腦海中揮散不去。
沈良時願意跟她回江南堂嗎?
那日離開雪山,林雙沒問,也沒給沈良時說的機會,直接帶着人就上船,好似默認她一定會跟自己回去一樣,擅作主張替她決定一切。
萬一沈良時不願意呢?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逐漸安靜下來,隻能聽到依稀的對話聲。
一道輕而緩的叩門聲響起,不像江南堂弟子的作風,那便隻能是沈良時,林雙立即合上眼,心道:“難道來辭行?”
門外人等了片刻,竟自己輕手輕腳推門進來了,來人腳步輕緩,在榻邊坐下時能聞到一陣酒氣,緊接着一雙帶着涼意的手開始挽林雙的袖子,指關節蹭過她的手臂。
林雙蓦地睜開眼,見果然是沈良時,她正垂眼挽起林雙的袖子,小心拆開她手臂上絹帛。
“做甚?”
沈良時詫異擡眼,“你醒着啊,那怎麼不應門?”
她将舊絹帛拆掉,一道猙獰結痂的傷口爬過林雙的手臂,沈良時取過帶來的藥,仔細塗抹上去。
林雙坐起身來,道:“我自己來吧。”
沈良時也不勉強,隻等着她自己拆去另一隻手上的絹帛,将藥膏放到她手能夠到的位置。
房内燭火過盛,作響同時又有些晃眼,她起身将其剪掉些,光亮便暗下來。
傷口結痂,不用再包起來。林雙就這樣随意敞着,不去管它,但沈良時仍舊将她的衣袖挽起來幾折。
燭火下,她的面色有些微紅,不知是不是喝多了。
林雙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你覺得林散他們如何?”
沈良時垂着眼道:“挺好。”
“挺好?”林雙有些不滿地皺起眉,問:“什麼挺好?”
沈良時擡眼看她,見她固執地盯着自己,對這個答案不滿意一般。
“每個地方都挺好,熱熱鬧鬧的小孩子。”
林雙眉皺得更緊,“什麼小孩子,我不是問這個。”
“那你問什麼?”沈良時不明所以,道:“難道你要我說他們不好嗎?”
林雙一噎。
沈良時似真似假抱怨道:“你脾氣真是越來越大了,比太後還難伺候。”
林雙張了張嘴,轉口問道:“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沈良時眼眸輕轉,似乎認真思索起來。
林雙又問:“要跟我……我們去江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