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陽地處來往樞紐之帶,雖不在江南堂地界内,其繁華也不遑多讓,因沒有門派管束,做什麼生意的都有,來往人流大,尤其是武林中人,但也因此城内混亂不堪,官府法度常作擺設。
朝廷想方設法治理都無濟于事,最終隻能各退一步,除去來往必經碼頭外,其餘地方不予管理,便成了武功高強者無法無天、肆意妄為,直到有下一個更強者出現,如此循環已有數十年。
“如此地方,尋常百姓避之不及,走南闖北的商人經過時,在朝廷庇佑下才能保住性命,拿錢了事後趕緊走人。”
林雙拿出自己的令牌交到檢查的士兵手中,在此駐守的士兵多年來已經練就一身圓滑本領,見玄鐵令牌上一面雕刻上古神獸,一面是個“林”字,便立即陪着笑道:“原來是江南堂的少俠,失敬失敬,二位這邊走,會有人護送你們一路離開焦陽的。”
林雙将令牌塞回懷中,擺手道:“不必,我們進城。”
“進城?這……”士兵看二人身量芊芊,也不見身帶武器,勸道:“城中近日不太平,二位去了恐怕兇多吉少。”
林雙點頭,道:“我知道,放行吧。”
待進了城,沈良時才問:“這些人在焦陽城内橫行霸道,豈不是養虎為患?為何無人出手制止,将焦陽城收到自己門下,也算擴張地盤。”
城内風氣與雙木城截然不同,行人多背負各樣武器,更不論缺胳膊少腿、瞎一隻眼等的怪人。人人臉上都挂着防備和警惕,更有甚者,從二人一進城門就死死盯着她們。
往前幾步,一名男人揮刀砍下另一人的胳膊,将其拿在手中,桀桀怪笑,“當年之仇,今日得報!”
躺在地上的男子捂着自己斷臂之處疼痛大喊,鮮血流了一地,卻無人理會。
林雙拍拍沈良時,她才回過神來,心裡後怕不已,垂下眼緊跟在林雙身後往前走。
“吓着了?”林雙握住她的手,帶着她輕車熟路找到城内最大的客棧。
“亡命之徒各家都有,如果江湖中每個地方都由幾大家接管,那麼這些人會攪得家主們頭疼不已,與其給自己找麻煩,不如把他們放出去,這焦陽就像是江湖腌臜,将不好的事情和人都放到這兒來,就能換得其他地方太平,何況朝廷每年還要增派人手前來,也算絆住朝廷了。”
林雙沒穿江南堂的校服,中宵斜插在腰後,二人甫一邁入客棧就引來店中不少人側目。她将銀子扔到櫃台上,跟掌櫃要了兩間上房,沈良時則偏頭打量店中裝修。
這客棧規模頗大,一共四層,二層大緻有十二間房,三層有八間,四層隻有四間房,每個方向各一間,其中東西向的兩間房外站着幾個人,看樣子是随行的侍從,主人非富即貴。
“三樓兩間,二位請。”
沈良時回過頭來看向掌櫃,問道:“三樓就是上房嗎?那四樓呢?”
林雙擡頭看去。
掌櫃臉上挂着谄媚的笑容,道:“四樓的房是要提前訂的,已經讓人訂走了。”
沈良時道:“你們家生意倒是不錯。”
二人各自回房後沒多久,外頭就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似是有人在樓下吵起來了。林雙推門走到欄杆邊向下看去,隻見一群異族打扮的人在與掌櫃争執。
掌櫃為難地前後點頭哈腰道:“諸位!諸位,實在對不住,你們确實跟我說過要留一些房,但你們也沒說過會來這麼多人啊,如今我店裡的房也确實不夠了,要不諸位到其他客棧去看看呢?”
異族人用蹩腳的漢話說道:“明日就是焦陽會,如今城中哪間客棧有空房?你就是故意在耍我們!”
“是草原人嗎?”沈良時推門出來站在她身側,道:“看起來不是那日來的那幾個。”
林雙“嗯”了一聲,道:“不是,估計是來接應的,看來他們的密道果真在焦陽。”
樓下争執許久,草原人找不到其他住處,隻能幾人擠一間房勉強住下,掌櫃親自送着領頭的上到四樓,又送上好酒好菜招待。
焦陽城内雖無宵禁,但天一擦黑,街道上的行人就稀疏下來,少有人在外行走,街道兩側的鋪子也早早關門,檐下的燈籠熄掉,城中陷入一片黑暗。白日住店的草原人摸着黑出門,前瞻後顧地悄聲向城北行去,直接進了城中最大的賭坊——銷金窟。
銷金窟與此時的整個焦陽城格格不入,喊叫聲不斷傳出,燈火通明,門前各色各樣的行人隻進不出,站在門口就能聽到裡面傳來骰子與金銀碰撞的聲音。幾個草原人一改前貌,肆無忌憚地進了銷金窟,繞過正廳的碩大屏風直接向後院走去,有人引着他們上了閣樓。
那閣樓飛檐翹角、雕梁畫棟,其上牌匾未寫一字,隻畫着一個團形紋樣,細看像是一人盤旋飛升,以金粉塗飾、寶石點綴,不可謂不奢侈,即便是在京中也不落下風,樓上人影綽綽,有歡聲笑語傳來。
“飛天樓。”林雙視線掃過整座閣樓,面色微沉道:“他們什麼時候跟草原人勾搭上了?”
“二位止步。”門前侍從伸手攔住二人,問:“可有憑證?”
沈良時與林雙對視一眼,搖頭道:“沒有。”
“那二位請回吧。”侍從揮手,暗處立即走出幾個人圍上來。
“好大的狗膽,你知道我姓什麼嗎?”沈良時雙手一抱,眉梢緩緩挑起,刁蠻的氣勢信手拈來,語調倨傲道:“我姓林,雙木林。”
此話一出,閣樓中頓時安靜下來,暗中有弓弦拉緊的聲音,“嗖”一聲,直接瞄準沈良時的頸側,箭矢破空而至,她卻如同毫無知覺一般——一隻手輕巧地直接握住那隻箭。
林雙的手搭在沈良時肩上,羽箭在她指間轉了幾圈。
沈良時繼續道:“看來是我沒說清楚,是雙木城江南堂的林,去叫你們這兒管事的來見。”
一名穿紅戴綠的男子自閣樓上走下來,他面相陰柔,語調婉轉,手指間纏繞着自己的長發,“不知是江南堂少俠,失敬失敬,在下正是萬金窟的管事,仟十客。”
仟十客視線在沈良時身上一掃而過,滑到林雙身上時面色驟變,“林雙?你竟真來了?”
箭折斷在她手中,林雙對上仟十客的視線,“飛天樓的箭術,是越來越精進了。”
仟十客哼一聲,道:“如今你也開始沽名釣譽了嗎?小小焦陽會竟真能請得動你與雪山少主,還是說你此番前來另有所圖?”
邺繼秋竟也到了焦陽?
林雙反問道:“方才上去的草原人,是你們的客人?”
“小本生意,無可奉告。”仟十客勾着發尾的手環抱在胸前,饒有趣味地看向她二人,道:“别人也許不知道,不過我可聽說了,你殺了草原聖女,西域人到江南堂去讨要說法未果,如今可是要去告禦狀了!”
他話語一頓,幸災樂禍地轉了一圈,心情頗好,“林雙啊林雙,這下你可算給自己找了一個大麻煩了吧,朝廷正愁沒有借口收拾你們,如今好了,剛瞌睡你就給人遞枕頭。”
飛天樓一向隻要給錢什麼活都幹,小到找貓狗,大到殺人越貨,林雙眼下大概明白他跟草原人做的什麼交易了。
北上入京路途迢迢,班圖魯一行人帶着卿佳兒的頭顱正大光明地從江南堂離開,不再走密道,為的就是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和江南堂之間結下梁子,途中隻要有任何閃失,江南堂的嫌疑首當其沖。
但班圖魯還不放心,想必給了飛天樓大筆銀錢,一是讓其護送自己進京,即便有不測,飛天樓所有人都是人證。二則恐怕是讓飛天樓将此消息大肆宣揚,力求讓整個江湖的人都知道,畢竟有太多人等着從中分一杯羹了。
林雙掀起眼皮看向仟十客,後者幾乎無所畏懼。
他走到林雙二人身後,伸展雙臂,銷金窟就在他身後,熱鬧異常,正如其名,用無數金銀堆砌而出不斷燃燒,連帶上方的天空也常年積着吹不散的銅臭味。
“我知道你生氣憤怒,你大可現在殺了我,然後沖上去殺了裡面所有的草原人,但是今夜我銷金窟所有的客人都會是你殺人的見證人,林雙,你敢說你不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