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木城一帶并未受倭寇影響,年味十足,從廿八就開始熱鬧,大街小巷的鞭炮炸得生怕誰聽不到似的。除了堂中弟子們,江南堂給城中各大商号、店鋪也送了禮過去,自然包括城外的衆生寺,年初二那天除了準備冠禮的林散,林雙幾人親自去的,少不了又被住持質問一頓。
“林施主,請轉告你師父,要是他座下弟子再來後山泉中偷魚殺生,莫怪老衲不留情面将他們打出去!”老住持胡子顫巍巍的,拉住共犯之一的林單背過身去說話,但其實還故意放大了聲音,同時告誡其他幾人,“已經第十個年頭了!再這樣下去,老衲罪孽深重,無法向佛祖交代的!”
那邊還再絮絮叨叨地說,這邊林雙拿起供桌上的竹簽筒撥了撥,裡面的竹簽被磨得锃亮,林雙随意搖晃了幾下,始終沒有掉出來,她便失了耐心直接從裡面抽出一支來。
林似頭湊過來,“下下簽啊,師姐你求什麼?”
林雙将竹筒放回去,握着竹簽打斷老住持的話,“這是什麼意思?”
老住持從她手中接過竹簽,花白的眉毛擠在一起,“下下簽啊,兇,最近不要出遠門了,最好就在家裡什麼都别做,也别翻牆出去捉魚……”
林雙“啧”了一聲。
“林施主命中多難啊,但好在你有金剛傍身,所以都是些小事,不值一提,往後也是平坦無虞了,人生際遇上嘛,會合有别離,無常難得久。”老住持眯着眼,指尖數過指腹,口中小聲念念有詞,最終納罕道:“這倒奇怪了,再不濟也不該是下下簽啊?”
正當他疑惑不解時,林似揚着手中的一把竹簽大聲道:“和尚,你這筒中怎麼全部是下下簽啊?你詐香客呢?”
老住持連忙上前奪過她手中的竹簽,見果如她所言,便将竹簽藏到身後,面露羞愧道:“想來是早上弟子拿去擦拭忘記放回來了,不作數不作數的哈哈哈哈哈……”
林雙:“……”
初五日,由林單為林散行加冠禮,還在年内,應林散的意思,江南堂就沒有大張旗鼓地宴請四方來賓,反倒像一場别開生面家宴。按照禮法應該由林聲慢為林散加冠,但林聲慢不知為何再三推辭了,最終敲定由林單來,林散也喜聞樂見地纏着他,同小時候一般。
香爐中的香燒的正旺,林散跪在堂前,林聲慢端坐在上位,一側是江南堂的幾位長老,一側是林雙他們。林散手中捧着玉冠,目光一錯不錯地落在他頭頂,當年那個面黃肌瘦的小孩如今比他還高出半個頭去。
“德行有望,承歲贊禮,寄厚思于此,稚子長成,有如脫胎換骨,重擔在身,勿失勿懈,上敬蒼天後土,下尊先輩師長,勿忘勿怠。”
玉冠裹住林散束起的發,他附身叩首。
林聲慢不知為何雙眼逐漸混濁,竟背過身去挽袖擦了一下眼角。
林散輕聲喊他:“師父?”
林聲慢擺手示意他起身,道:“以後你就是大人了,在外不能再冒冒失失的,要保護好自己,記住你師兄給你的勸誡。”
“嗯,我知道。”林散點頭應下。
林聲慢又道:“明早你就跟你師兄一起啟程吧,到了浔嶼要聽你師兄師姐的話,不能莽撞行事,戰場上刀劍無眼,不要逞強,江南堂不指望你建功立業,隻要好好的就行,還有你的刀,要好好練,不能偷懶,有不懂的一定要問……”
聽着聽着,林雙皺起眉來看向林聲慢,略有不解。
“爹,你怎麼了?”林似從旁道:“他又不是沒有出過遠門,何況還有大師兄和二師姐在呢,你不用操心這麼多的。”
林聲慢似是恍然大悟一般哽住,喃喃自語地點頭,“是啊,看我都忘了……還是有一句話要記住,小散。”
他頓了頓,林散便靜靜得等着他說完。
“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直到看着林散鄭重其事地點頭答應,林聲慢才放下心來,放他們離開。
林單和林散第二日一早就要啟程前往浔嶼,而林雙則獨自前往沙汀,冠禮結束都各自回去收拾東西。林似鞭子握柄上的皮缺了一塊,正好林雙手中有,她就跟在林雙身後一路絮絮叨叨的,抱怨林聲慢偏心,對自己不聞不問。
“我可是要去蓬萊,蓬萊诶!這麼遠,就我一個人,他怎麼不關心我呢?這一走就是幾個月,到時候想我了就讓他自己躲着哭去吧!”
蓬萊迢迢路遠,一來一去也要花費不少時間,總歸江南堂不缺林似這一個人手,林聲慢也不放心沈良時一人在蓬萊住這麼久,索性就讓林似陪她住下,權當解悶。
林似問:“師姐,你不覺得我爹他今天太奇怪了嗎?我們及笄時他都高興得恨不能放兩圈鞭炮。”
“有什麼奇怪的,這下我們都成人了,以後冤有頭債有主,再也不用給我們擦屁股,他當然喜極而泣了。”林雙推開院門,帶着她往書房走去。
“真是的,還說什麼可憐天下父母心。”林似自顧直接做到書案前,長腿搭在案上,沒骨頭地靠進椅背裡,仰頭看着屋頂,沒頭沒尾地問:“師姐,我一走就是三個月,你會不會想我啊?”
林雙從中書架上抽出一個盒子,将裡面的那塊精緻的獸皮取出來,用力繃緊裹在鞭子的握柄上,又找來蠶絲搓成的繩子,上下各自緊緊纏繞住,打了一個死結後扔到她懷中,語氣平平,“會的。”
“師姐你的手藝還是這麼差,随便綁兩下敷衍誰呢?”林似撇着嘴點評,追問:“那你會想良時姐嗎?”
林雙語氣依舊,“廢話。”
林似問:“那比起來你更想誰?”
林雙猛地抽出壓在她腳下的書,帶着她的腿掉下來,林似身形搖晃差點從椅子裡摔下去,她抓住扶手沒好氣地道:“不說就不說,真沒勁兒!”
林雙用書在她頭上一敲,趕着她往外走,“趕緊回去收拾你的東西。”
“着什麼急啊,缺什麼路上買也一樣啊!”林似三兩步躍上台階,扒在主屋門上往裡看,見沈良時坐在桌前,便笑盈盈地道:“良時姐你收拾好了嗎?晚上我打算去買些吃的帶上路,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沈良時放下手中的東西起身走過去,先在她臉上輕輕掐了一下,莞爾道:“我都差不多了,饞貓,你想吃什麼就買什麼吧,我都行。”
“好嘞!”林似一溜煙地跑着離開了。
林雙将沈良時平日常看的幾卷書一起放入行囊中,她想了想又從架子上取下中宵放進去,被沈良時制止了,“帶這個做甚?”
“林似未必能時時和你待在一起,必要時你要護自己周全。”
沈良時沒再推辭,隻是默不作聲地将中宵握在自己手中。
林雙在屋中踱步幾圈,将琵琶裝進箱子,指揮侍從拿下去,“琵琶也帶上吧,路上買的可沒有這麼好。”
“林雙。”沈良時無奈道:“我又不是搬過去就不回來了,你再收拾該讓别人以為我要入主蓬萊了。”
話雖如此,卻還是沒攔得住林雙,沈良時便招呼她在桌前坐下,折身從櫃中拿出來年前林散給她買的那身新衣,讓她再試試。原本長出一掌的腰身,送去改過後還是多出幾寸,但林雙懶得折騰,穿着過了年便收起來,打算等有空了再改一次,眼下系好腰封倒是剛剛好,不緊不松。
林雙短暫地移開注意力,“什麼時候拿去改的?”
她轉了一圈,讓沈良時前前後後看仔細,确定沒有不合身的地方。
“這幾日閑來無事,我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