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蓬萊島上燈火似斑斓星河,島上夜市人流如織,成群結隊的年輕男女相約出行,父親将自己孩子扛在肩上,手中緊緊拉着自己的妻子,到處充斥着歡聲笑語。
戚涯特意引着沈良時他們穿過最熱鬧的地方,“島上沒有宵禁,每逢初一十五,夜市猶為熱鬧,還有島上百姓自己組織的一些活動,圍着篝火唱歌跳舞,或擊鼓傳花之類的,今夜趕不上了,等之後可以來看看。”
遠遠的能看到一群年輕人圍着燃燒正旺的篝火席地而坐,不斷有笑聲和喊聲傳來。沈良時收會視線,道:“真熱鬧啊,我原以為這兒的百姓會喜歡靜一些,沒想到和江南差不多。”
林似撇了一下嘴,被戚溯眼尖地抓到了,笑道:“小孩子,你不愛熱鬧?”
她翻個白眼,跑了兩步上前挽住沈良時的手臂。
一路行至人煙稀少處,巍峨的宮殿在夜色中被月華披上一層薄紗,沿着山脈攀疊而上,宛如山上的銀河,最高處的塔尖高聳入雲,仿佛能通天際。
戚溯和戚涯向守山弟子交付腰牌,經過查驗後得以穿過巨大的拱門,千階玉梯高去看不到盡頭,一行人卻向右拐進玉梯後,山腳的巨大洞穴中停放這一個能容納近十人的木車廂,廂頂拴着兩條手臂粗的鐵鍊,另一頭挂在更粗的索道上。
待人都進入後,戚涯撥動廂内的機關,木車廂便緩緩升高,向上滑動,被風吹得微微搖晃,蓬萊宮殿一一從他們從腳下經過,還能看到些許弟子穿梭在其間。
林似新奇地伸着脖子向下看,指着遠處的碩大噴泉喊沈良時,“良時姐你看!”
沈良時勉強笑着點了點頭,不過她過于興奮,便沒能看出沈良時此刻緊抿着嘴唇。
迎面撲來的晚風和山景忽而被擋住,沈良時被籠罩在一片陰影中,她怔了一下擡頭看去,隻見戚溯抱着手靠在林似邊上,正眺目向遠處的宮殿望去,随口道:“師父他們已經等在華光殿外了,看起來有不少人呢,這麼隆重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林似道:“不好意思的話,你待會兒把臉捂起來就好了。”
戚溯搖搖頭,往裡退了幾步,擠着沈良時退到中間,“小師妹往裡走走,我怕高。”
林似一下子睜大眼睛,跨到沈良時身邊一把推開戚溯,“我警告你少趁機占良時姐的便宜啊!”
木車廂在二人的你一句我一言中停靠在光華殿前,殿前玉階盡頭,一名男子長身玉立,周身攏着如水的月色,牙白衣袍逶迤襲地,清清冷冷。他額點朱砂,瞳色甚淺,鳳眼薄唇,面若冠玉,素白的手中捏着一串菩提慢慢轉動,恍若書中在佛前靜修千年的弟子,垂眸看來時,自有憐憫之意,民間傳聞的谪仙出塵名副其實。
“師父。”戚涯上前躬身行李,道:“弟子把沈姑娘和林姑娘接回來了。”
蓬萊仙的視線現在他身後沒正形的戚涯身上落了一下,才看向沈良時和林似。沈良時上前一步欠身道:“今日得見蓬萊仙,喜不自勝,日後還要叨擾您許久,勞煩了。”
蓬萊仙聲如暖玉道:“沈姑娘客氣了,江南堂遠道而來為蓬萊祝賀,是在下之幸,慶典在即,有照顧不周的地方還請海涵。”
他交代戚涯為她們安排好一應事務,親自帶着二人向華光殿後走去,戚溯則不作聲地跟在他身邊,聽着他們寒暄,沒多時又和林似拌起嘴。
“沈姑娘風采卓絕,百聞還是不如一見。”
“蓬萊仙謬贊。”沈良時隻當他客套。
蓬萊仙卻突然停住腳步,轉身看向她,認真問道:“沈姑娘不問問是何來的‘百聞’嗎?”
沈良時道:“想必是您的兩個徒弟吧,我之前和他們有過幾面之緣。”
蓬萊仙故作高深地搖搖頭否定了。
沈良時皺起眉思索一瞬,道:“邺少主?”
“不是。”蓬萊仙笑道:“是林雙。”
沈良時愣住,未曾料到林雙會被以這種方式提起。
“她到我這兒解毒時曾在無極塔中閉關數月,這期間五感俱失,我幾次進去探查她的情況,聽到她喃喃自語,除了江南堂外就是‘沈良時’三個字,起初我還當是她胡亂夢呓的,後來方知是你的名字。”
“無極塔……”沈良時失神般重複。
蓬萊仙指着山頂高聳的古樸寶塔道:“就是那兒,她在裡面閉關了五個月,情況兇險也才恢複四成功力,出關後就立即趕往中原。”
蕭蕭晚風從無極塔上吹來,帶起沈良時的長發和衣擺,她眯起眼,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不難受卻也不舒坦。
林雙離宮後,雖未明說,但二人都心知肚明此生不會再相見,時隔半年卻在錦瑟山重逢,林雙臨别前輕擁着她說的哄騙的話竟然成真,後來輾轉到雪山、回江南,而自己如今又兜兜轉轉來到蓬萊,隔着兩年光景,如是看到當日她決然進入無極塔的身影。
沈良時對林雙的思念蓦地成倍厚重。
風依舊向南,卷着北海的幹冷空氣陷進初春的暖意融融中,林雙立在船頭伸出手,風擠進她的指縫間又很快消逝,她徒勞地一握什麼都沒留住,隻覺海風凜冽無情。
“師姐,一應準備好了。”林散身披輕甲走到她身後,道:“另外蓬萊的信到了,良時姐和師妹已經平安抵達。”
林雙收回手負在身後,看着海面粼粼波光被染成夕陽一般的顔色,再過不了多久就會變成死氣沉沉的墨色。
“今日初幾了?”
林散道:“二月初五,今夜就要和加藤源德和談了。”
林雙道:“還有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