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仙門的百年慶典如期舉行,除了幾大門派都派遣門中弟子道賀觀禮,江湖各方能人異士也受邀前來。
場面浩大,從光華殿前一路向後排開,江南堂、雪山、崔家在前,其後玉階兩側挨挨擠擠站滿人,以及中間虔誠跪拜的蓬萊弟子,翹首觀望前方。
蓬萊仙身着月白法袍,南珠與翡翠穿成的背雲随着他彎腰起身滑動,袖口和衣擺上金線繡出的白蓮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悠長厚重的鐘聲從無極塔傳來,蓬萊仙雙手交疊舉過頭頂,在能遮擋視線的煙霧中緩緩跪在蒲團上,以及他身後的弟子都向着光華殿中的巨大金像俯身叩首。
衆人屏息等候,場中寂靜無聲,兩人高的三足香爐中噼裡啪啦燃燒。
待到蓬萊禮畢,其他門派再陸續上前躬身上香以示敬意。林雙矮了一輩,便和沈良時在一邊稍等片刻。
“那是崔家家主,崔子毅。”林雙撣落衣袖上的香灰,向和邺旺并排而立的男人一擡下巴。
邺旺回身,視線在她們間掃過,哼了一聲,沉着臉離開,林雙自顧上前行禮上香,待退到一側,崔子毅走到二人身前,他與林聲慢一般年紀,留了一把稀疏的胡子,眼眸細長,看上去頗有些老奸巨猾的感覺,說話卻平易近人。
“南屏一别,沿海動亂,林兄可還好?你們師門可都還好?”
林雙颔首道:“崔家主挂念,一切安好。”
“那便好那便好,你我兩門相距甚遠,少有能見面暢聊的機會,上次鷹隼峽一事還沒來得及多謝你呢!”
崔子毅捋了捋胡子,視線落在沈良時身上的江南堂校服上,微微擰眉,“這位……是你師父新收的弟子嗎?林兄在收徒上還是依舊慧眼如炬啊!”
林雙問:“崔家主孤身前來?”
崔子毅道:“帶了兩個侄子,你見過的,我與老蓬萊仙有些交情,此次慶典意義非凡,不親自來心中總放不下,但逢仙門虎視眈眈,子堅就留在門中坐鎮。”
崔子堅是崔子毅的雙胞兄弟,崔轅和崔轍的父親,不尚武,整日帶着妻子閑雲野鶴似的流連在山水間,兩個兒子沒遺傳到父母的散漫閑适,倒是整日跟着叔叔在門中忙前忙後。
人流慢慢往前湧來,三人順着角落離開,随口聊了幾句,左不過是江湖局勢以及朝廷作為,還提到了前不久崔家在兩燕山間發現一處洞窟難以開鑿。
說到此崔子毅語速放慢,有些欲言又止。
沈良時心中明了,直接道:“我在這兒有些無聊,去看阿似射箭了。”
“嗯,順着這兒往下走,有條近道。”林雙指了指樹後一條小徑,囑咐道:“晚上早些回來。”
直到沈良時拎着衣擺走遠,林雙才道:“兩燕山向來人迹罕至,山勢陡峭,想要開采确實難上加難,如果需要幫忙崔家主但說無妨,不過分成還是要和我師父細聊。”
崔子毅笑道:“天下人皆傳江南堂富可敵國,原來就是這麼精打細算出來的嗎?”
林雙道:“正是因為這樣的謠傳,才害得我們每年向朝廷交的錢幾乎是其他人的兩倍,再這樣下去,揭不開鍋是遲早的事。”
崔子毅大方道:“好說好說,門中鍛煉兵器,材料匮乏,崔家一向隻對鋼鐵礦洞感興趣,如果不是,鑿開後盡數給你們也無礙。”
林雙也笑,調侃道:“怎麼,副門主整日遊玩山水間,還沒能發現什麼上好的材料緩解這個問題嗎?”
崔子毅作無奈狀擺擺手,“林小友家中也有個和我那兄長差不多的師弟,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說到此我倒想起來件事,”林雙問:“聽聞崔家主還有個走失的妹妹,這些年一直在找,可有消息了?”
崔子毅面色微變,流露出些無奈與憤恨來,“找了快二十年,杳無音訊。”
林雙道:“此番平定倭寇之亂,東瀛境内易主,新王的孫女與我是舊識,我托她向東海外找找,希望能帶回來些許消息。”
崔子毅意外之餘,向她拱手道:“林小友有心了,無論是否有收獲,崔某都在此先謝過了。”
半山腰松樹林中開辟出來一塊草地,地勢稍緩,場地寬闊,一些随行前來的小輩在典禮後都聚在這裡,有舊友相見,拉家常叙舊,自然也有一見面就夾槍帶棒的。
“我這把弓是百年檍木,猛虎筋骨,弓身四尺,嵌有虎牙、寶石不等,百步之内,無不能中,無不能穿。”
草地正中,林似倚靠在樹幹上,懷抱大弓,數人圍在她身側,聽她此話,不禁質疑,竊竊私語,崔家兩兄弟亦在其中。
崔轅揚聲道:“林四姑娘以枇杷鞭聞名,無人能及,射藝還未領教過。”
林似倨傲地擡起下巴,“你不信?”
崔轅反問:“百步之内,無不能穿?”
林似道:“自然。”
崔轅又問:“便是穿戴鐵甲,也能貫穿?”
“可要一試?”林似直起身來,将弓舉到他面前,道:“若我射不中或射不穿,這把弓就白送給你。”
弓是好弓,崔轅自然心動,痛痛快快地答應了,“若中了,我就親自為你打十支箭,崔家的箭頭,重金難求。”
沈良時正行至人群外圍,聽到二人擊掌約定的聲音,林似兩步蹦到她身側,親昵地摟住她的胳膊,“良時姐你來了,正好來看我射箭。”
看她渾然不擔心,沈良時點了點她懷中的弓,“這麼有信心?”
“自然,我的箭,師姐都不一定能躲開!”林似自有十足把握,取下她發間一隻金簪,道:“借你簪子一用,待我赢了賠你一隻更好的。”
沈良時打趣問道:“若失手輸了呢?”
林似道:“那便隻能趁夜去偷師姐的錢袋了。”
衆人尋來一面常見鐵盾,将那隻金簪插在距離百步處樹上,鐵盾倚靠在前,擋住金簪。
林似抽出羽箭,在指尖悠悠轉了幾圈才搭上弓,定睛遠望。
衆人緘默凝神,目光灼灼落在箭尖,數息後,隻見她拉弓如滿月,箭尖破空,如流星飒沓,不過一瞬就直接釘在樹間鐵盾上,震顫不止。
箭尖穿透鐵盾,半截金簪掉落在樹腳草地上。
衆人驚呼,誇贊的話語不絕于耳。
林似得意地将弓收回身後,看向崔轅,“如何,可入得了崔家的眼?”
崔轅看着被人拾來的半截金簪,心中歎服,“佩服,十支箭,不日奉上。”
林似又看向沈良時,後者笑道:“阿似果然厲害。”
崔轍從她手中接過弓,上下仔細打量,連連贊歎,“江南堂近年來助朝廷平亂有功,且看這把弓就知道收獲亦不少,也知倭寇之亂,侵害不淺,隻希望此後能徹底了結,還沿海百姓安定,也好讓你們江南堂得以休養生息,否則要是出什麼亂子,隻怕應付不來。”
沈良時道:“好在近來太平,不幸中的萬幸,東瀛使者不日将要進京面聖,想必不會有人在此緊要關頭生事,讓大家都不痛快。”
“沈姑娘所言極是。”崔轍将弓遞還,問:“這弓可有名字?”
林似道:“西風,我師兄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