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了?!”
崔梓彤放下帷帳,擋住熟睡的孩子,低聲道:“我和你說過的,我會把他生下來。”
邺旺欲言又止,拽住她走到屋外院中,方才急聲道:“我說過的話你都當耳邊風了嗎?未婚先孕本就受人诟病,現在你把他生下來,你有沒有想過别人會怎麼說你?”
崔梓彤道:“我不在乎。”
邺旺道:“你不在乎,那孩子呢?你有沒有想過别人會怎麼看他?”
崔梓彤道:“我會帶他回崔門,養在大哥名下,反正大哥已經成親了。”
“回崔門?”邺旺用力閉了一下眼,複又睜眼,“你想過怎麼和你爹、你哥哥他們解釋嗎?你以為他們還能容得下你嗎?”
崔梓彤拂開他的手,道:“不勞邺山主操心,這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會護他周全。”
邺旺突然拔高聲音,“這也是我的孩子!”
話一落地,他頓時後悔,臉色十分難看。
崔梓彤扭頭看他,眼底全是嘲諷,食指戳在他的肩頭,“你也知道他是你的孩子?你和金家小姐成親的時候想到過他嗎?你可知道,你為你們二人的兒子遍尋名醫的時候,他差點病死過去!”
“當年的事是我對不起你。”邺旺深吸一口氣,耐着性子道:“但梓彤,這個孩子留不得,如今我已經成親了,有了自己的家室,如果讓别人知道他的身世,對你我兩家都不好。”
崔梓彤怒極反笑,“你怕當年的事被公諸于世,怕金家跟你翻臉,就要我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我告訴你不可能!”
她推開院門,側身讓出一條道,毫不客氣道:“邺山主請回吧。”
邺旺問:“你當真要把事做這麼絕?”
崔梓彤擡眼看他,道:“倘若你再說一句要我孩子性命的話,我保證這件事會人盡皆知。”
邺旺拂袖而去,乘着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離開巷子,等車拐出城門,行至人煙稀少處,随侍開口道:“山主,她未必會把事情做絕,要再等等嗎?”
“她即刻就要回崔門,不能再等了。”邺旺合眼坐在車内,沉聲道:“那孩子和繼秋眉眼太像,崔子堅和崔子毅隻要見了就一定能認出來。”
随侍道:“但這裡是崔門的地盤,貿然動手暴露的風險太大。”
邺旺叫停馬車,掀開簾探出半個身,原本不甚晴朗的天開始飄起小雪,萬籁俱寂。
“夫人還在金家嗎?”
随侍道:“是,夫人還在生氣,帶着小公子一直住在金家。”
邺旺撚去手心的雪,道:“金家的人也在找崔梓彤的下落,找個人把這個消息賣給他們,告訴他們人已到涼津,動作一定要快,做的隐蔽些。”
他重新坐回馬車中,“走吧,去接夫人回雪宮。”
十一月中旬,涼津飄雪,山門前的弟子裹着夾襖,哆哆嗦嗦地捏着掃帚清出一條路來,每說一句話都要噴出一陣白霧。
“聽說了嗎,門主發了好大的火!”
“我知道,聽我近前伺候的表哥說,一直沒回來的三小姐已經在外嫁作人婦了!”
“不是不是,據說是未婚生子,孩子都能跑了。”
“真的假的?那孩子他爹是誰?”
“要是知道門主還能動這麼大的肝火,早一劍削了他的腦袋了!”
“聽說小姐要回來了,隻是不知道那個孩子能不能進崔家的門。”
“指定不能,我聽說門主把兩位公子叫過去和族老們商量了一夜,就是為了把三小姐遷出族譜這件事。”
“這麼嚴重?”
“當然了,未婚生子傳出去不止她,整個崔門都會被外人恥笑的!”
“我要是門主,這種時候也會選擇棄車保帥。”
他們猶在議論,沒注意遠處巨石後早早躲了個人,将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崔梓彤在雪中來,又在雪中離開,自始至終連山門都沒踏進一步,下了山還沒來得及想好去往何處,先讓兩邊跳出來的人驚醒了懷中的孩子。她寡不敵衆,又要護着孩子,和這群人糾纏了半月,一路從西北到了西南,大雪封路,将她攔在山崖上。
崔梓彤以劍撐地,單膝跪倒,背上的孩子被濃重的血腥味刺激到,一直不停啼哭,圍着自己的人牆讓開一條道,她先看到一段細細長長的劍身。
滿雪。
她扯出一抹笑來,“邺夫人,幸會。”
“真是個巾帼不讓須眉的。”披着狐裘的美豔女人停在她身前,道:“可惜了。”
崔梓彤又笑,“邺夫人謬贊。”
邺夫人道:“我是說你的孩子。”
滿雪劍尖越過她的肩,貼在孩子的臉上,崔梓彤瞬時僵住,不敢再動,怕她一個錯手傷到孩子。
“和繼秋是有些像,叫什麼名字?”
“……崔雁。”
邺夫人稍有意外,“跟你姓,不姓邺?”
崔梓彤道:“他隻是我的孩子,和旁人無關。”
邺夫人露出幾分贊許,随即化為惋惜,“真是可惜,如果他的父親不是雪山山主的話,我還可以饒他一命,但我不能讓繼秋重蹈他父親的覆轍,雪山将來的主人,隻能是他。”
滿雪劍尖滑到崔梓彤道下巴,擡起她的臉。
“選一個吧,是你活還是你的孩子活。”
滿雪的劍尖離她的咽喉僅有一寸,崔梓彤對它的紋路爛熟于心,這柄劍的主人曾經和她并肩作戰,和她海誓山盟,眼下卻隻願意站在人牆外,遠遠地冷眼旁觀。
他們不會放過這個孩子。
崔梓彤收回視線,猛地抓住劍刃捅進自己的心口,滿雪劍身輕薄,刺穿她的身體輕而易舉。
邺夫人大驚失色,下意識将劍抽回來,大股的血噴濺出來,潑在她衣擺和滿雪上。
崔梓彤一手捂着傷口,一手将孩子解下來抱在懷中哄了幾句。她往後倒退,顧不上口中湧出來的血淋在孩子臉上,撕扯着幹啞的嗓子,聲音凄厲。
“邺旺,我欠你的那一劍今日還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