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滿衣眉微微一挑,看不出喜怒:“繼續唱。”
四下暫且安靜,片刻後,隻餘台上如潔白絨羽的聲音。
越青雨坐在謝滿衣身邊,有些心不在焉,思及白日裡聽說的事,心裡百轉千回。
她曾聽過新都蔡氏的名号,普天之下,九州之中,蔡氏是最善書法的世家,雖隻是士族末流,卻也是清貴之門。
到了上一任家主蔡善時,還得了高邑檀氏家主的賞識,娶了他家的女兒,這檀氏原是謝氏主母檀夫人的庶妹,雖是庶出,卻也是自小被家中嫡母當作親女兒養大的,卻因家主寵妾滅妻,令這檀氏在生幼子時難産,母子俱隕。
檀氏是定州的顯貴世家,又與謝氏有姻親。雖說折的是個庶女,也是萬萬咽不下這口氣的,家中主君連夜趕來,将那妾室逐出家門,連同妾室生的女兒也一同趕了出去。
誰料這蔡善是個硬性子,瞧着也像是真真兒歡喜那妾室,竟摘了家主頭銜,同那妾室一同出了蔡府。
叫那時剛過十歲生辰的嫡子繼了家主,又養在了老夫人膝下,且那檀氏的長女蔡淑賢也是個人物,原要出閣的年紀,生生在家中耽擱了十來年,到如今為蔡府熬成了個老姑娘。
再說這蔡善二人離了定州,再了無音訊,将老夫人氣的纏綿病榻,也沒有心力去尋。
直到過了六七年,那妾室的女兒蔡婉婉找到了家中,聲稱父母皆已喪命,無處可去,又回來投奔蔡府。老夫人哭天喊地,加之大娘子蔡淑娴睜隻眼閉隻眼,便也留在了家中。
隻是,家中既沒有主母,蔡淑賢瞧着也是個極好的性子,必定虧待不了蔡婉婉的婚事,她又緣何一心要攀謝府的門?
這時,台上的少年男子纖纖玉指呈蘭花往前方一指,略略彎下腰,再擡眸時,戲幕已落。
自然無人越過謝滿衣,目光便都落在了他身上。
謝滿衣朝身側的越青雨看了眼,啟唇。
“如何?”
越青雨怔忪,回過神來,凝神瞧了許久才遲鈍道:“甚好。”
謝滿衣微笑:“夫人喜歡,那便賞。”
那少年男子抿了抿唇,答道:“謝君侯、謝夫人。”
謝定将腰間的錦囊解下,沉甸甸地落在了那位名叫歸雁離的少年手中。
這番作為也算告知衆人謝滿衣的立場,亦是不欲再聽先頭的話。
衆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先前的事,隻陸續給了賞賜,便要落座用飯去。
越青雨走時,在距蔡婉婉一步之處定定立住,極淡的垂眸:“六娘子,且慢。”
旋即,她往前傾身,揚手一巴掌打在蔡婉婉臉上。
“我與六娘子兩面之緣,不曾得罪。隻你今日妄議袁氏,這一掌你且受着,來日若有機會還我,我也等着。”
越青雨到底沒有失了分寸,這一掌力道用的不算大,後者卻被她突然的動作打懵,淚水盈于睫,卻不敢回手。
隻捂着臉默默垂淚,‘撲通’跪在了越青雨身前,“越娘子誤會了,婉婉無心之話,無意冒犯娘子,更不曾有見罪袁氏之意,請您,”
說罷,轉身沖謝滿衣,又擡了擡頭,紅了眼,似是極為委屈不解,叫人見了便覺可憐,“請君侯明鑒。”
謝滿衣側頭,終于認真看一眼蔡婉婉,他黑瞳沉暗,唇色淡極,辨不得喜怒。
蔡婉婉眼底含水,心中湧上一絲期望。
心道君侯雖有腿疾,卻并不影響他的相貌,且君侯身居高位,一人之下,哪怕做他的妾侍也比留在新都嫁個不知名的郎君好。
謝滿衣表情未變,一雙冷淡的眼掃過來:“跪着吧。”
語罷拂袖而去。
不明意味的三個字,在場之人皆不懂他的意思。
這究竟是怪罪,還是輕飄飄地掀過去了?
換言之,跪着,是要跪多久?
不過也沒人敢讓蔡婉婉起身便就是了。
***
日光已經漸漸收攏了,眨眼間,月亮便升了起來。
“娘子,今夜是十五呢,您瞧,月亮多圓。”飛渡坐在窗邊的小榻上,支着下巴往窗外瞧。
月色清清冷冷地掃了進來,越青雨也擡了眸去看。
時間飛簌,離開洛陽近一月,離章明帝所言的十月之期已快要過一月,神枝究竟能不能為她尋制到解藥?
若不能,她扪心自問,做不到以謝滿衣之命換她之命。
謝滿衣比之章明帝,太像個好人了,她怎能下手取他性命。
少年姑娘,不曾經過歲月風霜。對于善惡黑白,還是執念太深。
越青雨揉了揉眉心,思索着該要去見謝滿衣一面。
昨夜醉酒之事,她還不曾對此有個交代,今日裡,也沒有同他單獨相處的時機。
可夜裡去擾他,總歸是不妥的。
但她又不知謝滿衣白日的行程。
正當猶豫之時,合璧匆匆掀了簾子走了進來:“娘子,那蔡六娘子入夜時去了君侯屋中,方才哭着出來了,好似......”
她頓了頓,神色極為複雜:“還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