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涼風蕭散,漫天雪色。
不見天日的地牢裡卻燈火昏晦,撲鼻而來的腥臭血腥味。
謝滿衣昨日于靜心齋宴請新都的官員們,當衆拿了幾個迫害百姓、貪污腐敗的狗官,這些官員皆是世家子弟,骨頭架子薄,審訊之中,竟又牽扯出一道私通羯胡的舊事。
謝滿衣連夜命近衛将何氏涉及此事的二郎、三郎秘密提來地牢,羁押至此,審了一夜又一天,卻沒審出個頭緒來。
不過審到現在,雖未得何氏二人親口承認,謝滿衣心中卻漸有了脈絡。
“君侯,這人又暈過去了。”一旁施刑的近衛道。
血迹斑斑的刑架下,青年正漫不經心地轉着指上的扳指,聞言道:“潑水,接着打。”
霎時,驚起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君侯明鑒,我該說的都說了,不知何人憑空捏造出此等惡事,架在我何氏頭上,實在冤枉啊!”衣衫褴褛、渾身是血的何堰眼瞧弟弟何承受刑,驚恐地瞪大了眼。
“既如此,”謝滿衣掀了掀眼皮,從刑架上别下一把小刀,刀身鋒利,于他手中微微一轉,折射出一雙冷淡昳麗的長眸。
“本侯問你,你方才說,曾在定陶章氏求學,其後緣何棄下軍營的大好前途,回到新都做個縣尉?”
對上青年銳利的目光,何堰眼眸微閃,道:“這話君侯問了數遍,再問,下官還是一樣的回答。”
“那讓本侯替你說,”謝滿衣輕輕一笑,目中卻是毫無笑意,“你三弟何承少時于章氏求學時,色心包天,竟給章五娘下藥,以至于落了把柄在章氏手中,你為了救他,領了一樁謀逆的差事,冒死去了敵營傳話,險些被羯胡人給殺了。”
“是也不是?”
這話令何堰一愣,遲疑了片刻,随後咬牙道:“并無此事。”
“若說貪污之事,下官認下。隻此一樁,無論君侯何等嚴刑,下官都不會被屈打成招!”
話音落下,近衛揮鞭的動作愈烈,帶着倒刺的鞭子入了血肉便是撕心裂肺的疼。
何承疼得龇牙咧嘴,身上俨然沒有一塊好肉,一邊吐着血水,一邊急道:“二兄救命啊!救我!我不想死!”
“而你的手中,必定有證據。”青年擡起色澤濃重的鳳眼,斷定道,“才躲過章氏的斬草除根,苟活至今。”
正當此時,謝定匆匆趕來,手中拿着半張紙,遞給了謝滿衣:“君侯,屬下聽您的命令,借貪污罪名,去了此次緝拿的官員們的府邸中一一搜尋。”
“果然在何府内找到了這個。”
謝滿衣攤開那半張紙,嫌惡地避過角落處的血迹,見紙上俨然寫着——
章瞻敬上。
宇文靖打壓世家,我等早有不虞,今奉和書一封,但求君汗無往不勝。
謝滿衣慢慢擡了頭,眸中是渲染如濃墨般的黑,“另外半張在何處?”
“燒毀了。”事到如今,何堰幹脆破罐子破摔,“這半張,是我為了保命從火盆子裡救回來的。”
細細一瞧,那半張紙的邊緣的确發黑,同他說的話倒也能對上。
“不過如今也不重要了。”何堰倏地大笑了幾聲,遮掩般地躲過謝滿衣的視線,“天下早改了姓氏,于前朝這或是謀逆之罪,如今拿出來,壓根不痛不癢!”
“若真如你所說,”青年的眼睛犀利,仿若冷不丁地刺在他脊背骨縫裡,“章氏何必留你至今?何不殺了你一絕永患。”
“這……”何堰驚愕地避開他的目光,劇烈咳嗽幾聲,才道,“定陶據此尚有幾百裡,這紙早沒了價值,章瞻何故派人來此殺我,平白給人留下揣測的機會。”
何承再度被打暈了過去,求饒聲戛然而止,地牢裡陷入一片安靜之中。
謝定淡淡點了點頭,道:“改朝換代之前,章瞻不殺你,是因為有人會在你死後将這謀逆的罪證立刻公之于衆。”
“這個人是,”謝定将手放在口中吹了聲哨子,便有近衛押着一個人走了進來,“他?”
何堰目中浮現的幾分自得漸漸龜裂,劇烈喘息了幾下,竟也忘了否認,目眦具裂:“你如何知曉的!”
“他藏在你書房的暗室附近,”謝定諷刺一笑,冷眼斜睨,“未免過于明顯了。章瞻竟也懼于此,不敢動你,是蠢呢,還是該誇他謹慎過了頭呢?”
“事到如今,還要死守着這張紙,”謝定凝眸,下了定論,“便是說明,章瞻還是怕這張紙出世。”
“非也!”何堰吓得背後立時冷汗涔涔,他竟不知謝滿衣的手段,短短一天,便将來龍去脈拿捏住十之七八。
謝滿衣早有此猜測,面色不變,旁敲側擊道,“想必章氏背後,另有人指使。”
“或者,是當今陛下的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
何堰哆嗦了一下,再不敢說話,上頭的人,是他得罪不起的。
到時,怕要牽連整個何家。
謝滿衣望他神色,心中明了,不再逼問,唇畔勾起一笑。
何堰頓時變了臉色,謝滿衣已逼至他身前,速度之快,叫他來不及反應,那把短刀已傾軋入何堰脖頸處,霎時,鮮血噴湧。
随即,他轉過身,将紙塞給了謝定,淡淡道:“都殺了罷。”
謝定垂目:“是。”
剛醒過來的何承親眼目睹兄長的死,渾濁的眸中盡是血絲,瘋狂掙紮着,疾呼道:“謝滿衣!你說了不殺我們!”
很快被一劍貫穿胸膛,叫聲乍然停了下來。
這二人壞事做盡,得此下場也是罪有應得。
“何氏二人,對其欺謾貪污之罪行供認不諱,自刎于獄中。”
謝定冷然吩咐近衛,随後拎起謝滿衣的鶴氅,快步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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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冷清,月色将至。
謝滿衣自地牢裡出來,單薄的白衣上遍布血迹,眉目間盡是疲倦之色。
謝定跟在後頭,恭敬遞過鶴氅,謝滿衣接過,将将遮住身上的血氣。
“君侯,可要沿着線索接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