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裴翊戳盲文時,有人在旁邊圍觀。
早晨公寓裡沒有開窗通風,所以這氣味殘留了下來。
晨霧般的清冽感,在薄荷與青柚間遊走。
許昭甯對此并不感興趣。
許昭甯摸着字,開始心軟。
走向廚房時,又被路上的毯子絆了一跤。
毯子薄薄一條,不知道裴翊哪翻出來的,昨晚氣溫驟降,蓋這個應該挺冷。
至此,許昭甯徹底消氣。
兩個人在一起,有些想法不合很正常,想要步伐完全一緻,肯定少不了磨合。
想通後,許昭甯好好吃了飯,随後出了門。
今天約他調琴的是一家新顧客。
*
“什麼?”裴晝隐的聲音難得有點起伏。
裴翊低着頭,“就是你聽見的那樣。”
裴晝隐揉了揉太陽穴,覺得有些頭疼,“你的意思是說,你談戀愛談了個男人,還是個瞎子,然後昨天趁着我要回家,帶着他去見了父母?”
并且父母還不滿意,這個弟弟還盼着他來做主。
還是在這種臨門一腳,即将進家門的時候。
其實裴晝隐平時不怎麼管裴翊。
都說長兄如父,裴晝隐這個長兄,對裴翊起到最大的作用,隻是一個挂在那裡的标杆。
“是什麼給了你錯覺,讓你覺得我會幫你?”
裴翊臉色一變,“哥,怎麼你也這樣?媽這樣也就算了,你為什麼上來也說甯甯是瞎子,也不贊成我們談戀愛?不是你們一開始口口聲聲說,要把我們家當成普通家庭,不要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而且……”
他拿出昨天的話,“你不是說,我自己談戀愛,能為自己負責就行了嗎?”
“可是,”裴晝隐問,“你現在,不是擺明了想和他結婚嗎?”
裴翊瞬間啞然。
“你有沒有想過結婚對我們這種家庭意味着什麼?”裴晝隐不欲在家門口和他辯論,“你覺得,我讓你擦亮眼睛,是讓你不要被騙?”
他道:“你和他談戀愛,家裡人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且當你玩一隻小貓小狗。”
裴翊不敢置信,“哥?”
“結婚的事情,”裴晝隐道,“同階層和同階層才叫結婚,互相有益叫聯姻,你娶一個什麼都不是的瞎子。”
他殘忍道:“叫扶貧。”
“要麼你有本事,讓家裡承認你們,要麼想都别想,父母不會承認,我也不會承認。”
裴翊有種重新認識他哥的震驚。
裴晝隐向前兩步,“我見完父母,還有事情,别在這裡愣着。”
裴翊還呆站在原地。
裴晝隐掃了他一眼,随後像沒看到一般,如常走開。
*
空氣中有淺淺淡淡的鸢尾香。
許昭甯喜歡這個味道。
今天來調琴的這個家庭,是難得見的好雇主,并沒有因為他的眼睛問題輕視他,還給他拿了不少的瓜果。
怕打攪他,并沒有特别頻繁地跟他搭話。
但在琴調完後,還是忍不住詢問他,“小許老師,你當初學這個,應該吃了不少苦吧?”
盲人的生活就是比普通人不方便很多,這是客觀事實。
許昭甯平和道:“其實還好,手相當于我的第二雙眼睛,這些琴鍵平時多摸索,熟練了總能摸出來問題,而且,我們盲人還有個優點。”
“這我知道,你們聽力好嘛,”老太太樂呵呵的,“那句話怎麼說來着?上帝給你關了一扇門,又打開一扇窗。”
許昭甯淺笑。
許是平時沒多少人聽老太太唠叨,好不容易逮到個,便死命抓着他說話。
“小許老師,天色也晚了,你留下來吃個晚飯?我家保姆做飯可好吃,老廚子的手藝,别人想嘗還嘗不到。”
許昭甯正要拒絕。
老太太家的保姆過來,同她說了幾句話。
“哎呦,真是巧,”老太太道,“來了個我的學生,估計也是來蹭飯的,小許老師,麻煩你稍等片刻。”
許昭甯點頭,乖乖坐在原地沒動。
裴晝隐踏入琴房時,看見的就是許昭甯坐在琴凳上的側影。
他老師與他并肩,同他說下午的經曆,“家裡的琴走音了,我叫了人來調,這人可不得了,眼盲耳不盲,琴調的又快又好。”
又是盲人。
從前幾年也見不了一個盲人,今天一天聽說倆。
裴晝隐的視線在鋼琴前停留片刻。
他能看見一隻小巧白皙的耳朵,被柔軟順直的黑色碎發微微蓋住。
老師身邊,裴晝隐收斂了一身的冷硬,回話尊敬。
他又看見琴凳上的人的耳朵動了動。
“正好也是趕得巧,”老太太問,“小許老師,你要是有空,就留下來吧。”
對方慢慢回過頭。
沒有焦距的眼睛落在空中某一處,神情茫然而無辜。
他的眼睫像振翅的蝴蝶,輕微顫動,像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老太太的熱情。
老人的手落在他的膝蓋上,帶着老繭的指間傳遞出滾燙的體溫,她拍了拍。
許昭甯被碰到的地方瞬間紅了一片,瑟縮一下。
像是一張白紙,被揉弄上了淡粉,滿是不适應的局促,結巴了一下,“嗯……好。”
裴晝隐莫名覺得冒犯,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