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人影迷離。
裴夫人、裴翊、許昭甯三個人并肩坐着,夾在一群同樣身穿高定、分不清身份的人群之中。
許昭甯數次整理衣領——高定的料子當然是好的,隻是有些地方為了美觀舍棄舒适,綜合下來,還不如一件簡簡單單的短袖舒服。
他在肩膀上摸到了粗糙堅硬的裝飾品,他知道這經常被用于裝飾女士的裙擺,沒想到有一天他身上也能出現這些東西。
在衣服換上之前,店員曾驕傲地介紹:“這是我們今年夏季的新款,您看不見不要緊,隻要知道,穿上這款高定,再配合您漂亮的容貌,必定是全場最閃亮最奪目的那個,跟明星似的。”
許昭甯聽罷,瞬間就想脫下來。
想想他像隻花孔雀一樣,在人多的場合吸引那麼多人的眼球,他就頭皮發麻。
可是裴翊卻很喜歡,制止他,“别脫别脫!”
“這多好看啊,”裴翊道,“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讓我媽看看你這個樣子,怎麼可能還反對我們?”
許昭甯聽見了他語氣中,與店員如出一轍的驕傲。
衣服最終穿了出來。
但許昭甯坐在這些人中間,刺鼻的香水味止不住往鼻腔中鑽,所有的香水都混雜在一起——
他依舊覺得格格不入。
對人來說好看的秀,對他而言不過是一串串腳步。
他側了側身,想靠裴翊近一點。
結果裴翊像是看到了什麼,忽然有點激動,錯過了他的靠近。
“媽,那是不是霍婉?”
裴夫人“嗯”了一聲:“她剛回國不久。”
許昭甯并不認識裴翊口中的“霍婉”。
在今天之前,他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裴翊對他耳語:“我看見一個熟人,過去說兩句話,很快回來,你别着急。”
許昭甯想叫住他,可是又不知道用什麼樣的理由。
就這樣,任由裴翊走開。
他和裴夫人之間的那層“人形隔闆”就這麼被揭開。
“衣服不錯。”裴夫人淡淡道。
許昭甯判斷不了她的意思,中規中矩道:“謝謝。”
“是該謝謝我,”裴夫人笑了一下,“畢竟這套衣服的消費記錄是發到我的手機上。”
——她的嘲諷,在許昭甯的意料之中。
在昨天裴翊說她答應了他們兩個人時,許昭甯已經感覺不可能,誠然裴夫人對兩個兒子之間存在偏心,可骨子裡的高傲變不了。
此時此刻,更令許昭甯感到窘迫的是,原來他花裴翊的錢……不管他情願與否,這都是裴家的錢。
裴夫人道:“别誤會,我沒有索要回來的意思,裴家人不會這麼小氣。”
許昭甯喉結滑動。
幹澀感如同他此刻的心,他從來沒有如此難堪過,難堪到連反駁的詞語都找不出。
“其實我覺得你心裡應該是知道的,”裴夫人繼續道,“你和裴翊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算是我不出手,你們兩個人也長久不了,更别說他幻想的結婚了。”
許昭甯一言不發。
裴夫人自讨沒趣,笑着搖了搖頭,“你不說話也沒用,我說的全部是事實。”
“母親。”一道聲音在兩人身後,悄無聲息地蔓延,“真巧,您怎麼也在這裡?”
裴夫人的笑容霎時間僵住。
而垂頭不語的許昭甯,瞳孔也有一瞬間的緊縮。
侍應生忙前忙後的腳步遍布四周,裴晝隐的語氣依舊是溫和而有禮貌的。
“幫我把椅子放在這位女士身邊就可以了,謝謝。”
有人的手碰到了許昭甯的臉,許昭甯猛地一縮。
随後,他感覺身邊的位置被填滿。
清淡的香水味在他坐下時,就飄向了許昭甯。
兩人的膝蓋碰到了一起,許昭甯後退,對方又繼續貼上來。
直到他退無可退,對方的腿收回,随後雙腿交疊,右腿擡起,油亮的皮鞋抵在他大腿根外側,像一種無形的霸占。
“我打斷了什麼嗎?”裴晝隐問,“怎麼我一來,你們就不聊了?”
他的頭一直朝着裴夫人的方向,而方才高傲、咄咄逼人的裴夫人,像是換了個人,側偏過頭,避開他的眼神。
沒人看見,裴晝隐的腳尖暗自抵着許昭甯。
就算是看見了,也會以為是意外。
并肩的又成了三個人,中間的裴翊換成了裴晝隐。
裴夫人對許昭甯無形的譴責,也終于因為裴晝隐的到來,而落下了帷幕。
太過荒唐的瞬間,許昭甯竟然對裴晝隐生出了一絲、一點、輕微的,不易被察覺的依賴感。
裴翊隔在他和裴夫人中間,猶如他身上這隻中看、實則又薄又軟的高定。
裴晝隐在他身邊,他覺得像背後一座安定的山。
裴夫人暗自希望裴翊晚點回來。
最好等着裴晝隐走了。
她知道裴晝隐最近和裴翊在一個城市。
隻是并不清楚兩人有沒有見面,根據她對裴晝隐的了解,裴晝隐應該是不會主動要求和裴翊見面,就算是見面,也會很快把裴翊甩開。
于是這次也就放心把裴翊叫來了。
誰知道就是這麼巧,還是碰到了。
對于這個大兒子,裴夫人一年比一年難招架,最後直接變成看見裴晝隐的臉便心髒發緊。
而裴晝隐,自然也不希望裴翊回來。
裴翊回來了,還如何觀賞到旁邊這麼精彩的兩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