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姜林舒幹笑兩聲,“那什麼……我反正也是閑着,為群衆服務哈哈……”
“哦。”
宋璟琰悠悠啟唇,“那你真是熱心腸。”
明明是句誇贊,姜林舒卻莫名聽出挖苦的意味。
像是她做了什麼錯事一樣。
難道她剛才偷感很重?
姜林舒盯着他手裡的便簽,腦子裡正千回百轉着,微微出神。
下一秒,就看見宋璟琰摘下意見箱裡的花,“這是昨晚上剩的花?”
姜林舒:“對。”
宋璟琰輕嗤一聲,“Women’s Night變民宿賄賂了?一物兩用,你們老闆還挺會做生意。”
“……”
姜林舒倏然就想到昨晚他開玩笑讓她幫忙作弊的事。
她正正色,很誠懇地開口:“你也可以當成是,昨晚上我幫你作弊得來的獎品……”
宋璟琰撩眼看她,随後環視了一圈周圍每間房上都插着的花,“這些呢?都是獎品?”
他頓了頓,唇角勾起一個很淺的弧度,“姜老師,果然很慷慨。”
姜林舒覺得自己臉皮在這裡已經日益變厚,破罐子破摔接受了這個誇獎。
“……不客氣。”
話音落地,她不自覺微微别開臉。
與此同時,宋璟琰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是一段渾厚舒展的鋼琴曲,不過似乎收音的設備并不專業,顯得音色有點粗砺。
姜林舒覺得耳熟,卻又覺得不像是什麼名家之作,一時間内她還真想不起來。
這種答案近在咫尺的感覺讓她有點抓心撓肝,沒忍住問道:“這是什麼曲子?”
宋璟琰聲音倏然變得有些啞,半晌才說:“随便找的。”
任由鈴聲響了一會兒,姜林舒疑惑地看過去,卻正好對上一雙深沉的眼睛,隐匿的藏起幾分澀意和試探。
他問:“你聽過嗎?”
可姜林舒再眨眼,對方已經移開視線。
神色自若得恍若方才他眼底的澀然是姜林舒的錯覺。
她如實地說:“不确定,聽着覺得耳熟。”
鈴聲随着她的回答突然戛然而止。
靜默幾秒後,再一次響起。
在靜谧的走廊像一首哀沉的詩篇。
而對面的人似乎還未有接起的趨向。
姜林舒驟然回神,“不接嗎?”
她頓了頓,突然福至心靈,想到可能是自己在這裡他不方便接,于是不再停留。
揮揮手轉身離開,“那我不打擾啦,先回房間了。”
這次沒有等到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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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道盡頭的時鐘指到數字4,彼時室外溫度最高的時刻。驕陽似火,樹葉被烤得卷曲。
宋璟琰在走廊站了良久,直到電話鈴聲徹底停止。
他從褲袋摸出鑰匙,推門進了房間。
屋内窗簾緊閉,随着門縫一點點收窄合攏,室外的陽光也随之寸寸被隔絕在外。
在鋪天蓋地的黑暗裡,宋璟琰斜倚在玄關,劃開了手機屏幕。
紅色的未接來電顯示均指向同一個人。
随之而來的是大段謾罵的信息。
屏幕發出孱弱的光,落在宋璟琰臉上,襯得他清寂的輪廓泛着極寒的冷意,眉峰似刃,眼底蘊着不耐和愠怒。
他回撥過去,那頭幾乎是立刻接起。
女人陰冷低啞的聲音混着病态的笑聲傳過來,“舍得接電話了?看來隻有用那個死老婆子,才能聯系到你,我的好弟弟。”
“我說過,隻要奶奶還在一天,你就還有錢拿。”
宋璟琰刻意停頓一秒,下颌繃緊,眸光翻滾着冷意,“再有下次,你大可以試試看。”
聞言,對面傳來瘋狂的謾罵和刺耳的笑聲。
宋璟琰直接将電話挂斷,垂眸靠在牆上,面色變得漠然。
沒帶任何猶豫地将這個号碼拖進了黑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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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琰——意指美玉或美德,寓意着美好的品德和光明的未來。
宋璟琰的名字是奶奶取的。
一個深秋,宋志鴻和曲玲婉備孕多年無果,于是在福利院收養了一個年僅3歲的女孩,取名為宋佳安。
兩人對這個孩子視如己出,幾乎付出了全部的精力和愛。
誰知一年後,曲玲婉卻意外懷孕,這對兩夫妻而言無疑是巨大的驚喜。
懷胎十月的艱辛比起孕育生命的喜悅都顯得微不足道。
宋奶奶翻了許久字典找到注釋裡最珍貴的兩個字,希望孫子一生福澤綿長。
他的到來似乎給所有人帶來幸福。
除了宋佳安。
宋璟琰出生的那天,曲玲婉躺在病床上,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混身散發着母性的光輝。
她笑得知足又感恩,彷佛這是上天給她帶來的恩賜。
這樣的表情,宋佳安從未見過。
在還未學會寫字的年紀,她就已經能清晰地感知到妒忌的情緒。
對這個橫空出世且毫無血緣的弟弟。宋佳安潛意識裡視他為盜賊,分走了她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愛。
似乎無論她怎樣苦心經營,也抵不過宋璟琰生來就擁有的一切。
宋志鴻和曲玲婉是大學同學,從校園到生兒育女,感情一如既往的好。
因為考慮到女兒并非親生的緣故,怕她心裡有落差,所以總是囑咐宋璟琰要讓着姐姐。
小孩子對大孩子總有與生俱來的好感。
其實在小時候,宋璟琰也愛跟着姐姐後面跑,對這個比他大4歲的姐姐充滿好奇和探究。
隻不過被推開的次數多了,他也漸漸明白。
他的姐姐和别人的姐姐不一樣。
他的姐姐讨厭他。
記得宋佳安小學畢業那年,宋璟琰抱着束比他臉還大的向日葵,特意穿好小西服,跟着爸媽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曲玲婉蹲下來與他平視,摸着他的小臉安慰道:“放輕松,姐姐會喜歡的。”
他站在大太陽底下暴曬了将近兩個小時,總算等到姐姐典禮結束。
宋佳安噙着笑飛奔而來,卻在看到他的那一秒,眼珠一轉,瞬間變得暴跳如雷。
他送出去的向日葵被姐姐精緻的小皮鞋踩得黢黑又稀碎。
樹蔭綠影下,他将花扔進垃圾桶。
宋志鴻揉了揉他的發頂說:“不是你的錯。”
不是他的錯,可他也從未得到一句道歉。
隻有奶奶,身材矮小的小老太太,每每得知這些破事,總是第一時間從城東搭車馬不停蹄地趕到城西,舌戰群儒為他主持公道。
這樣的場景在兒時還有很多,姐弟倆從小關系就疏遠。不過因為有宋志鴻和曲玲婉在,也還算是一個家。
兩口子對孩子的教育很看重,在宋璟琰高考那年,到處跑機構,咨詢學校專業。
碰巧有一次宋志鴻出差去的城市,正好有個在高校任職的朋友。夫妻倆一合計,曲玲婉幹脆也請了假陪丈夫一起過去。
正值南方回南天,就在這樣一個春夜。夫妻倆下了飛機正往酒店趕的路上,遇上酒駕的大貨車。
血迹斑斑的馬路,搶救無效的通知,造就了一個家庭無可挽回的悲劇。
在宋璟琰的記憶裡,那一天的晚上,安城也下了一場大暴雨。
滂沱大雨,消滅了少年的傲氣和挺拔的背脊。
三天後的葬禮,前幾日還坐在一起吃早餐的人,而今變成兩口冰涼的木棺。
靈堂前,宋佳安撺掇親戚,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罵,張口閉口都是談賠償款的分配比例。
仿佛在她眼裡,這個家包括她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來源于宋璟琰。
宋璟琰就這樣站在遺照前,冷眼旁觀地看着這群人為了幾兩碎銀變成了歇斯底裡的瘋子。
人走如燈滅,那裡再也不是他的家。
他在世上唯一的牽挂隻剩下奶奶。
後來填大學志願,在宋奶奶的支持下,他填了父母期翼的金融專業,去了兩千公裡之外的城市。
可沒想到這一走,宋奶奶突然腦梗。幸而鄰居發現得及時,人雖然搶救回來,但也變成了靠藥品續命的植物人。
那年冬天下了一場暴雪,街道被漫天銀白覆蓋,似乎也籠罩了過去所有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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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被腳邊溫熱的觸感打斷,九月似乎感受到什麼,軟綿綿地趴在宋璟琰腳邊,用頭輕輕蹭着他腳踝的位置。
沉寂的空間裡,隻能聽見客廳秒針轉動的聲音和小狗吐納間的呼吸聲。
少頃,原本趴着的九月像是察覺到什麼動靜,驟然站立,朝門口用力撲騰着前爪。
下一刻,門鈴響了。
宋璟琰撩眼看了眼前面正雀躍鬧騰着的一團,神色淡淡,看不出什麼情緒。
輕擰門把後,立刻有光柱穿過門縫流進來。
他擡眸,蓦然迎上一張明媚的笑臉。
女人白皙的皮膚被光蘊染得晶瑩通透,像是融化了記憶中的大雪。
“宋老師,民宿特調,要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