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瓊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熱浪,這才注意到那架起的篝火已經近在眼前,這是屬于依味的告别。
她穿着她母親親手為她縫制的衣服,躺在篝火中,安靜的聽着親人們對她的不舍。
如果這個世界有靈魂,她或許能看到自己是如何在充滿愛的氛圍下離去。
吳杪與她并肩站在邊緣,靜靜旁觀着葬禮的舉行。
依味的母親小姨和姐姐在啜泣,大祭司在念着她們聽不懂的悼文,火舌卷走那一張張寫滿祝福的紙張,燃燒殆盡。
謝明瓊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葬禮。
震撼到她甚至收起了心底奔湧的情緒,也沉浸到了這一刻的肅穆中去。
沒有人說話,大祭司的聲音洪亮又滄桑,像是從遠古傳來,她擡手觸碰依味的額頭,為一名從出生起就被命名為——強壯的母牛——的小姑娘送别,祝願她的靈魂将會自由自在,奔向廣闊的天地。
直到唱悼結束,謝明瓊都久久難以回神,有眼淚從她眼眶滑落,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隻是在聽到依味母親和姐姐的啜泣時她也忍不住跟着落淚。
升騰的火焰卷在枯木上,燎得眼睛火辣辣的疼,她卻睜大眼睛,仔仔細細的看向這場葬禮的下一個環節。
她突然發現吳杪說得很對。
如果她死在房間裡,不會有人為她收屍,她隻會孤零零的發爛發臭,她不會得到任何人的祝福或懷念。
對于她的人生好一些的收尾,或許隻有軀幹燒成一把枯骨後,灰燼放在骨灰盒裡,同吳蔺如擺在一起。
可她現在有些不願意,她想要自己的離去也能變得像依味這樣隆重且正式。
起碼能有人真心為她送别,留下她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迹。
她知道人死如燈滅,她要是死了還要管自己的屍體會怎麼樣呢?
可道理說起來總是很好聽,做起來并沒有那麼容易,就像以前她和吳蔺如讨論的,一定不要讓對方的葬禮顯得太過普通,因為她們都想在這個世界上留下屬于自己的痕迹。
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今後生活中的短期目标——她要尋找一個體面的,自己滿意的葬禮方式,并且提前安排好。
葬禮還在進行,吳杪看了一眼出神的謝明瓊,準備進去找祭司,走到半途卻被一個女孩擋住,她的眼睛很亮,十八九歲的樣子,靠在進門的門檻上,笑着對她說:“我阿咪日說讓我看着你,别讓你在葬禮上做出不合适的事,結款明天早上之前一定會結給你。”
她嘴裡的阿咪日就是大祭司婆婆,阿咪是她們對女性長輩們的統稱,日則代表年長的女性長輩。
吳杪倒是聽依味講過這麼點兒稱呼問題,她聞言隻點點頭,轉身便想走回謝明瓊身邊,拉她回去睡覺。
女孩卻突然說:“我剛剛聽到你和她吵架了。”
她指了指謝明瓊,“她好像很生氣,不過你好像沒看出來。”
吳杪跟着她指的方向也看向伶仃站立的謝明瓊,淡聲回答:“我看出來了。如果悲傷會将她擊垮,那憤怒說不定能讓她活過來。”
女孩睜大了眼,“是這樣嗎?”
吳杪在心裡回答,她不知道。
但她也不知道除了這樣做還能怎麼做。
那一堆篝火又升騰起來,像是跳躍的金龍,有人往裡投紙做的貢币,也有人往裡丢新的關于祝福的字條。
那是對逝者的追思與懷念,有人走到謝明瓊身邊,問她要不要投,可以給自己思念的親人故友送去祝福。
謝明瓊猶豫片刻,到底還是動容的接過了字條,不知寫了什麼,然後跟着一同丢進了火堆裡。
女孩站起身來走到吳杪身旁,她好奇的打量了她一會兒之後才問:“你有懷念的人嗎?”
“有。”吳杪回答得很幹脆。
“那你要去投一點貢币,為她祝禱嗎?阿咪日說往生的人是能聽到祝福的。”
“不。”這一次的回答更加幹脆。
“為什麼?”女孩詫異的問。
吳杪凝視着明滅的火光,緩緩說:“因為我不會原諒她這樣輕而易舉的就抛棄我離去。”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她。”
她不會原諒吳蔺如留給她的隻剩下一具冰冷的屍體,還殘忍的要她來為她入殓。
她會好好守護吳蔺如留下的謝明瓊,可她不會原諒吳蔺如。
永遠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