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瓊跪坐在船頭,用手沾了點冰涼剔透的河水,竹筏很快到了岸邊,她回頭看尚且站立在竹筏上為她們送别的大祭司。
短短一夜,她像做了一場幻夢,來時那樣抵觸,現在要離開了,反倒有了點不舍,這裡實在像遠離鋼筋水泥的世外桃源。
而她前頭的吳杪卻早已上了車,利落得完成了掉頭,然後降下車窗示意她上車。
大祭司沖她們揮手,她的祝福順着拂面的河風傳來,“一路順風,注意安全啊。”
謝明瓊來不及回話,吳杪已經踩下了油門,後視鏡裡的三個女人也沒有等待她們的回應,長長的竹竿伸進岸堤,竹筏便輕而易舉再次向大河駛去,然後消失在了霧氣中。
謝明瓊沉默不語,她将座椅調低了些,隻安靜看向窗外的景色。
吳杪看了她一眼,問起來:“昨天你往火堆裡丢的紙條寫了什麼?”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謝明瓊反問。
于是吳杪不說話了。
可謝明瓊卻開口說:“是我對吳蔺如的祝福,希望她在地下能安心。”
“吳杪,我不會輕易選擇死亡,你沒有必要這樣時時刻刻盯着我,這是我最後一次和你這麼說。”
吳杪若有所思,她隻說:“我不會這麼簡單就信你。”
謝明瓊閉上了眼,她無力的笑了一下。
這麼兩天,她脾氣都快被面前這個人磨沒了。
“那就按你說的做,”她淡聲說:“你有本事就一直捎着我走,最苦最累的那個一定不是我。”
吳杪沒有為她的陰陽怪氣所影響,她敏銳的察覺了今天謝明瓊态度的不同,“為什麼突然妥協了。”
“因為暫時找到了一個短期的目标,想要實現。”
吳杪沒有問這個目标是什麼,隻是在她的回答下稍微放了點心。
車内又恢複了安靜。
吳杪開車如果不是為了提神,一般絕對不會放音樂,她開車的時候無聊到近乎死闆。
謝明瓊卻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安靜,空調沒開那麼大,車噪就小了,林間知了的鳴叫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她有些出神的看向窗外,想起了自己昨晚被人拉到篝火前的場景。
她也那時才知道,依味的靈堂前架起的篝火不止代表對往生者的追思,還有對生者的祝福。
依味的親人給前來參加典禮的族人都發了兩種紙。
謝明瓊在燒給吳蔺如的紙上罵了她許久,也罵了自己許久。
她其實後悔了,在失去愛人的日子裡,她突然開始後悔兩人追求的自由,她不該放任吳蔺如去挑戰一切危險的事。
她曾經以為她和吳蔺如都足夠灑脫,可以及時行樂,可失去她的每一個日日夜夜她都撕心裂肺,是對自己的自責,也有對吳蔺如的怨怪,最終都轉化為了昨夜裡寫滿整張紙條的話語,這是九天來她除了和吳杪吵架外第一次發洩出自己的情緒。
她承認了,她和吳蔺如都不夠成熟,她們的太多想法過分理想化,因為她和她走來的路太過順風順水,竟然沒有人發現這其中的問題。
可逼迫她發現這個問題所付出的代價太昂貴了。
她看着篝火将字條吞噬,手中隻剩下了另一張黃紙。
她早已沒有親人,也因為有些孤僻的性格沒什麼朋友,算了一圈,她最終發現唯一能祝福的居然也隻有吳杪了。
吳蔺如這個離譜的妹妹。
哪怕她們才剛剛大吵了一架,謝明瓊也低頭在紙上認真寫道——
吳杪,你實在可恨。
但祝你今後也這樣無畏自由。
紙張被卷起,順着火勢托舉到了頂點,緊接着這份不為人知的祝福被燒成了灰,向山野間四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