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屍人的數量太多了……
第一隻突破包圍圈的屍人出現了,雖然祁雲縱立刻補位、一劍結果了它,但更多屍人陸陸續續湧了過來。已經停跳的心髒中隻殘留着最本能的食欲,銳利殘破的指甲和獠牙都是它們的武器,幾乎是瞬間,幾個人身上就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屍人的血液好像帶着毒,并不嚴重,但濺在傷口上是剜骨般的痛癢,像有人拿着蘸了鹽水的剪刀硬生生剪開皮肉。
柳七刀砍下一隻屍人的頭顱,但那頭顱竟然還能活動,一口咬在了他的右臂上。他痛呼出聲,手腕一轉将刀反插進那頭顱大張的嘴中,将它挑飛。
那一口将皮革與布料雙雙咬穿,傷口深可見骨,柳七刀幾乎要握不穩刀柄,但就在此時,一股溫暖的力量落在他的右臂,那可怖的咬傷開始緩慢愈合。
龍葵叫道:“堅持住!天好像要亮了!”
火堆早在第一隻屍人沖上來的時候便被踢滅,但周圍的一切确實漸漸明亮起來,像被包裹在灰白的霧氣中,這是天亮的早兆。
這是第幾波被擊退的屍人了?沒有人數,數也數不清。半身流着黑膿的屍人剛要對準柳七刀的脖頸咬下去,斜刺裡卻飛來一柄巨盾,重重地将它撞下了屋頂;仇非橫揮陌刀掃清障礙,撲過來翻身舉盾立盾一氣呵成,擋住其他屍人的撲擊。
謝不若喊道:“好盾飛!”
卻見仇非背後又有一隻屍人撲上,千鈞一發之際,一柄劍穿透它的後腦從嘴裡刺了出來,這次卻是祁雲縱擲出了周流星位。
謝不若回頭一看:“好劍飛——呸呸呸呸呸!”
祁雲縱拔出劍回身防守:“你什麼意思!”
“血!”謝不若面部扭曲,“血濺嘴裡了……”
柳七刀勾了勾嘴角,但是卻連笑的力氣都快沒有了,隻覺得握刀的手無比沉重,幾乎快要擡不起來。
看小說的時候覺得主角最後都是憑借意志力撐下來的,很帥,但實際上輪到自己了,就知道這些動作跟意志和精神已經完全沒有關系了,完全隻是為了生存的下意識的動作。唯一支撐着他繼續的,大概也隻有周圍的同伴們還在堅持着。柳七刀毫不懷疑,如果現在有人倒下了,那其他人很可能也會相繼失去力氣。
“來了!”仇非突然低吼道。
什麼來了?柳七刀心裡一凜,轉身看去,就看到不知何時,一頭巨屍已經翻上了房頂,搖搖晃晃,擡起巨掌,就要拍向被他們圍在中間的龍葵。
離龍葵最近的就是謝不若和柳七刀,柳七刀看向他,心裡劇震——謝不若竟然半身浴血,鬥笠都隻剩下殘破的小半邊,鹦鹉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而它常停的肩窩處已經是一片浸透的鮮紅,還在逐漸擴散,看起來實在是糟糕到了極點。
柳七刀并不知道,自己在其他人眼裡也是這幅樣子。
謝不若躍起來,唐橫刀朝巨屍的脖頸砍下——這隻是最平常的砍擊,他的體力幾乎沒辦法再支持他用出孤鋒破浪了——巨屍收回向龍葵拍出的手臂進行格擋,鋒利的刀刃卡在它的大臂上居然不能寸進。
這巨屍仿佛有智慧一般,放過了龍葵,轉而朝謝不若咬來,與此同時,它腳下閃現出了生太極的光暈,動作變得遲緩。
謝不若抓住機會,再次咬牙用力砍下,巨屍的一條手臂應聲落地,而他落回地上竟踉跄了幾步,不得不單刀支地撐住身形。
銀光照雪立刻落到了他的身上,但連龍葵自己也是滿身傷口、臉色蒼白,似乎已經到了體力的極限。
柳七刀握住新亭侯,攔在謝不若前面,擋住巨屍拍擊下來的另一隻手臂。雙手都在不停地顫抖,仿佛即将脫力,但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後退一步!他的下唇都被自己咬破了,已經快要枯竭的力量再次調動起來,怒喝一聲,新亭侯朝屍人的手臂砍去。
兩條手臂都被削去,巨屍狂暴地咆哮着,那近在咫尺的巨大聲音震得他們耳膜一炸,動作頓時停了幾秒。就是這要命的幾秒,讓其他屍人抓住了空檔,頓時像風暴潮一樣湧了過來。
“你群起來!”柳七刀大喊,“我拖一下!”
“知道了!”謝不若也喊,他咬緊牙關,再次雙手持刀,孤鋒破浪勢不可擋,竟将房頂硬生生清出了一小塊空隙,柳七刀眼神一凝,就是現在!
楚地悲歌起,四面冷風凄!
西楚悲歌終于發揮出了它的作用,将五人連同小谷一同圈在一起,周圍張牙舞爪的屍人撲了上來,卻在刀牆上撞得黑血飛濺。還不等他松口氣,那被砍掉兩條手臂的巨屍突然咆哮一聲,低頭越過刀牆從上方向柳七刀咬來!
“天要亮了!”祁雲縱在他身後大吼,“天馬上就要亮了!堅持住!”
有人用力在他背後一推,柳七刀一個踉跄單膝觸地,寒芒閃過,白狼河北和周流星位一左一右從他的頭頂揮出,巨屍的頭顱遠遠地飛了出去。
大量黑血噴湧出來,撒了柳七刀一頭一臉,他來不及閃躲,咬着牙提起新亭侯又站了起來,餘光看見仇非握着陌刀的手也在微微顫抖,那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極度的疲憊。
他們畢竟不是完全不知疲倦的遊戲角色,激烈的動作和玄甲刀盾的重量已經讓她的手臂不堪重負了。
刀牆在這時消失,小圈進入了五十秒的CD,屍人們失去阻隔,再次沖了上來。
“砰、砰!”
這次響起來的是盾立的聲音。
柳七刀的視野一片昏暗,根本看不清天是否就要亮了,隻是機械地擡起手、揮刀,重複這個動作。
屍人已經淹沒了房頂,他們現在的行為,完全就是在跟屍人拼血條,誰血條夠長,誰笑到最後。龍葵早就已經放棄了輸出,銀光照雪次次落在他們身上,減輕着屍人的抓撓和噬咬帶來的疼痛。
柳七刀一刀揮下,将撲到祁雲縱背後的屍人砍倒,忽然腳下一絆,一個隻有半截身子的屍人不知何時已經抱住了他的腿,張開嘴便撕咬下來!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忍住劇痛反手拔出大刀用力往下一撬,那屍人頭顱滿嘴鮮血淋漓,連帶着一塊皮肉被硬生生從他腿上撕了下來,但與此同時,更多的屍人抓住這個空檔撲了上來,柳七刀背後一沉,已經被壓倒在地,新亭侯脫手而出,摔落在面前。
“我快沒藍了!”龍葵帶着哭腔喊道。
背後一輕,是謝不若揮刀上前。柳七刀大口喘着氣,努力伸手去夠落在不遠處的刀。
三十秒……二十秒……
他聽見龍葵悶哼一聲,一直以來時不時落在身上的那種溫潤的保護感忽然消失了,劇烈的疼痛從傷口處湧來,他的身體頓時變得無比沉重,不知道從哪裡飛濺過來兩滴血,落在他的額頭上,慢慢流到眼睛裡。
是溫熱的、鮮紅的血。
十秒……五秒……
在一片鮮紅的視野中,柳七刀努力睜大眼睛,握住了新亭侯的刀柄,搖搖晃晃地支撐着自己站起來。有屍人朝他撲來,即将咬向他脖子的瞬間被祁雲縱一劍蕩開,握劍的手已經滿是傷痕。
而柳七刀已經根本沒有力氣去确認同伴的位置了,幾乎是擡起刀的一刹那,他失去了支撐力,便再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但那一秒已經足夠了。
幾乎快被屍人淹沒的房頂,再度出現了刀氣組成的刀牆,紫電雷霆……堅不可摧。
便在這時候,一縷微光透過鉛灰色的層雲打了下來。
旭日破曉。
屍人們似乎怕極了陽光,哀嚎着紛紛散開,不顧一切地往地底下鑽去。一聲巨響,是仇非的盾終于脫手,砸在了地上。她搖晃了幾下身形,将陌刀往房頂一插,慢慢地扶着刀柄坐了下來。
這就……活下來了?
她想去查看同伴的情況,但一洩了氣,便再也提不起來了,玄甲此刻仿佛重逾千斤。
謝不若的鹦鹉倒是伶俐,此刻拍打着翅膀飛了一圈,落回到謝不若的肩上:“沒大事!沒大事!”
聽到它這麼說,仇非剛放下心,便發現謝不若對鹦鹉的話毫無反應,雙手握刀,半跪在她前方。
從屍人退去開始,他似乎維持這個狀态很久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竄上仇非心頭,她咬緊了牙,硬是又從地上爬起來,伸手一拍謝不若的肩膀:“你……”
她一拍之下,謝不若竟然身子一歪,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唐刀脫手,落在了血泊裡。
仇非瞳孔驟縮,便聽見地上的謝不若:“zzzzZZZZ……”
她面無表情地收回手,也躺下了。
浪費感情。
柳七刀是被吓醒的,一種陰冷的感覺撲面而來,他睜開眼,便看見小谷面無表情地盯着他。
這狀态他可太熟悉了,立刻爬起來給小姑奶奶遞上肉和大餅,看她吃完才放下心。
這時候,柳七刀才感覺到身上各處傳來的劇痛。屍人的爪子帶毒,傷口不僅痛,還鑽心的癢,好像有密密麻麻的螞蟻在噬咬,那滋味真是比死還難受。
他龇牙咧嘴地朝旁邊一看,大家看起來都非常狼狽,頭發散亂,滿臉血痕,破破爛爛的校服上滿是腐臭的黏液;龍葵正在給祁雲縱療傷,仇非靠着盾刀發呆,謝不若四仰八叉地睡在地上,還沒醒。
“下一個輪到你,先忍忍。”龍葵看到他的表情,撲哧一聲笑出來。
“好嘞。”柳七刀說,一種幸福感油然而生,幾乎沖淡了身上的疼痛。
大家都沒事,真是太好了。
連慘白冰涼的陽光在這一夜過後似乎都變得溫暖起來,照在身上,讓柳七刀隻想高歌一曲《贊美太陽》。
旁邊傳來響動,原來是謝不若醒了。他一臉懷疑人生的表情,躺在那裡沒動。
“bro,想什麼呢。”柳七刀問他。
“我感覺我要死了。”謝不若雙眼放空,“好像有十個二百斤的壯漢在我身上跳了一晚上的小雞恰恰舞……你是不是趁我睡覺的時候踹我了?”
“冤枉啊。”柳七刀說,看着自己被屍人抓撓得傷痕累累的腿,“我都快半身不遂了,哪還有工夫踹你。”
“那就是祁雲縱。”謝不若說,“我就知道,他們劍純對我們刀宗不滿很久了,可算是讓他找到報複的機會了。”
“血口噴人。”祁雲縱擡手要打他,被龍葵在腦袋上輕拍一下:“别亂動!”
他們在這邊半死不活地貧嘴,卻突然發現仇非站了起來,遠遠地在眺望什麼。
“怎麼了?”龍葵問。
仇非轉過頭,淡淡地笑了笑:“看到營地了。”
卯、辰、巳、午,不知不覺,一天已經過去。
《第一天·湘竹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