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片刻,唐逐星敏銳地發現邪影的傷口不再恢複了,知道是曲小蕨已經帶着那聖像回了客棧,終于松了口氣。
“好!來清算!”行守也喝道。
此時邪影也發現自己與聖像之間的供養聯系業已被切斷,臉上出現了又怒又慌的神色,竟然不再防禦,而是不顧一切地抓向被尹有攸擋在身後的那個鎮民。這哪能讓她得逞?行守一記橫掃六合擋開那隻手,但三人的心中都不約而同地浮現出一個疑問。
為什麼阿裡曼邪影對這個鎮民如此執着?
回想起進廟時看到的那一幕,尤其是她吞食鎮民後眼睛微微張開的景象,衆人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恐怕隻要再吞吃這一個鎮民,她就會完全蘇醒,睜開眼睛!
想通了這一點,三人哪還會讓邪影靠近鎮民半分?行守将燃木揮舞得密不透風,唐逐星以暴雨般的弩箭封住來路,霜月明橫挑豎劈,将邪影的每一次進攻盡數擊退。那邪影眼看再無機會,咆哮一聲,竟然硬生生睜開雙眼,目光如電,看向他們!
“會緻幻,别對視!”行守叫道,微微低下頭,以笠帽白帷遮住視線,喊完才想起來他這倆隊友一個戴着雲幕遮,一個戴着半邊面具,倒是都不需要操心。
這麼想着,他側臉往旁邊一看,卻是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
那鎮民卻不知何時竟然醒了過來,此刻目光無神,爬起來便沖向憔悴了許多、幾乎快要如燈燭燃盡般消散的邪影。
唐逐星急道:“攔住他!”
他反手就甩出子母飛爪,但那鎮民分明隻是個普通人,卻仿佛背後長眼一般躲開了鈎爪,尹有攸要追上去,邪影卻一掌拍下來,逼得他不得不煙雨行躲開攻擊,也就是耽擱了這一秒,那已經快要消散的邪影已經迫不及待地将鎮民塞進了嘴裡!
這一幕,行守看得清清楚楚,他也很清楚,自己手裡沒有捉影式這個技能。到目前為止,他已經沒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邪影完全蘇醒了。
但是真的沒有嗎?
紅河渡老老少少的鎮民、掙紮痛苦的鬼魂、小蕨的結論和付井儀的話接連閃過腦海,最後終結于全身骨頭盡折的痛楚,行守甚至連叫都叫不出聲,在劇痛中看着子母飛爪再度抛出,将完好無傷的鎮民從放松警惕的邪影嘴裡搶了出來,而唯一能奶的尹有攸剛剛交過了煙雨行,此時正在邪影身後,和他拉開了遠超過十尺的距離。
越是這種時候,他看得反而越清楚,邪影的愣怔與狂怒、隊友臉上的驚怒和焦急都無比清晰,但那隻是短短一刹那,瞬間他的視野就暗了下去。
太沖動了,舍之前應該看一眼隊友的位置……
意識也即将消失的前一刻,他隐約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泠泠作響,铮铮而鳴。
尹有攸終于撲到行守身邊,二話不說,直接交了笑醉。他們的腳下是一個泛着淡淡清光的音域,行守身後,付井儀持琴而立,臉色還很蒼白,但站姿依然筆直如松。
一顧碧海結青雲,但将生死長随君!
“你真行啊,也不看看尹有攸在哪就敢直接給舍身!”唐逐星破口大罵,一把将行守從地上薅起來,“别躺了!起來輸出!”
“意外,真是意外。”行守死裡逃生,出了一身冷汗,撐着燃木站好,自己也有點心虛,“小付老師沒事了?”
“沒大礙。”付井儀道,擡眼看向那邪影。強行睜開雙眼對她來說似乎很傷,動作也慢了下去,笑容漸漸消失,最後竟然垂着頭委頓在地,連身形都縮成了正常人的大小。
“不過如此。”唐逐星冷笑了一聲,“要不是紅衣教那些鬼蜮伎倆,哪輪得到它興風作浪。”
“摸掉落回去吧。”尹有攸說,剛剛行守那一出把他吓得不輕。
“稍等,我補個刀。”行守道。
他持燃木走過去,剛要擊下,卻見本以為已經翻不起風浪的阿裡曼邪影忽然猛地擡頭,雙眼大睜,流下兩道觸目驚心的血淚,直直地看向了他。
行守一愣,便發現自己正身處一片火海。這火卻并不灼人,甚至冰冰涼涼,耳畔有個女聲,正在悠悠地說話。
天曷有極,民如草芥。其生如刍狗,其亡如蜉蝣;地曷有際,人如粃糠,其浮而為塵,其落而為土。是百代更疊,一切寂滅,以彼有窮之生而哺我之無窮,又何苦焉?
況佛法無衆生相,先不渡吉,後不渡厄。諸喜、怒、哀、樂、困、惑、痛、苦、貪、婪、欲,皆歸于無,皆歸于死。有其存而有其亡,知其生而知其死,既皆衰亡,我今取之,諸法不違,為何阻我?
人于此間,熙熙如蟻,攘攘不絕,可救一時,不可救一世,往者不可谏,來者不可追。慷慨憤然,逞鬥戰之能,徒增勞力爾。而其因已定,其果匪改,可笑可哀,何能稱悟、何敢稱佛?
那女聲不緊不慢,聲音柔美而溫和,娓娓道來、滔滔不絕,仿佛帶有某種特殊的魔力,每句話都直直地映入腦海。
行守沉吟良久,輕歎一口氣:“歪門邪道,胡攪蠻纏。你說了這麼多,我隻有六個字送給你。”
那女聲緩緩地停住,等他說話。
行守手握金剛杵,突然朝那熊熊火焰當頭劈下:“這一式叫普渡四方——”
燃木周身金光閃閃,劃破火焰組成的幻境,回到現實,将阿裡曼邪影直直地劈散!在那慘叫的女聲中,行守收杖而立,單手豎在胸前,口誦佛号:“我佛不渡傻X。”
随着這一招的落下,阿裡曼邪影确确實實地消散了,金燦燦的掉落在原地浮現出來。
“補個刀還磨磨唧唧的發呆。”唐逐星吐槽道,撞開他走上前去摸掉落,尹有攸也走過來,雖然戴着雲幕遮,但行守還是從他臉上看出了類似同情的神色:這就是亂給舍身的後果。
“多摸一下,看看能不能給曲小蕨捎回去。”付井儀道。
行守苦笑着将手探進金色的光圈,果然摸到兩個技能,一個是他自己的羅漢金身,另一個則自動進了小隊背包。
直到摸完掉落,他才有了第三天結束的實感。看看其他人,也都是這樣,一時間有些無所适從的茫然。
将他們從這種狀态中驚醒的,是那個被救下來的鎮民。他在被阿裡曼第二次抓住的時候便又吓暈了過去,睜開眼,便正好看見邪影被擊散的一幕,愣了半天,終于從喉嚨中發出一聲細細的支吾,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不住地望着他們,随後便是嚎啕大哭。
那是世界上最悲恸的哭聲,但哭聲中又有着感激和慶幸,百味交雜,難以描述。
“我們還有些事情要做……”在這哀傷的哭聲之中,付井儀輕聲道。
洛水為界,江陰李渡,原為同鄉,稱紅河之渡。景龍年間,有陰邪為禍、時人多病殁、無計可除,謂紅衣案。後得大破紅衣,扶助微弱,有雲遊僧設壇,撫生者之悲,指已矣之淨土。終而攜像,與之俱去,複無影蹤。諸人問其名而不答,皆謂俠。
《第三天·荒魂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