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祁雲縱理直氣壯,“我這個身份也沒法到處亂走,還沒來得及說。”
他們倆正說着話,忽然聽到窗棂笃笃響了兩聲,頓時收聲警惕起來。
為了防止人設崩塌,行守這裡是不留宮人的,按理說不會有人來,兩個人說起話來沒刻意防備,此刻都有些緊張,轉頭看向窗檐。
在兩人的注視中,那窗框上的油紙慢慢被啄出一個窟窿來,一隻胖鹦鹉從窟窿裡鑽了進來。
鹦鹉絲毫不見外,大搖大擺地飛到桌上,先很不客氣地啄了桌上放着的楞梨幾口,随後扭頭看着祁雲縱,口吐人言:“祁雲縱,你完了,你完了。頭套,亂跑,告訴非姐,告訴非姐。”
這語氣一聽就是謝不若的,祁雲縱啧了一聲,指了指桌上的藥丸:“這個也好吃,你嘗一口。”
鹦鹉瞟了那藥丸一眼,扭頭猛啄他的手指頭。
行守對這鹦鹉還挺感興趣,把被啄得坑坑窪窪的楞梨遞過去,忍不住問:“你主人呢?”
鹦鹉昂首挺胸,非常驕傲:“大官,大官,大官!”
“蒼天無眼啊!”祁雲縱酸了,拿指頭戳戳鹦鹉的小胖肚子,“還告訴非姐,謝bro知道非姐在哪?”
鹦鹉得意道:“快了!快了!”
骊山腳下,浩浩蕩蕩的車馬,正在緩緩前行,前後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規模龐大的車隊,以十六衛打頭,随後跟着的是邊将文武,天子龍辇被千牛衛車架簇擁着走在最中間,王孫貴戚緊随其後。
仇非騎在馬上,眺望不遠處的骊山,忽然感覺到一陣惡寒。
她身側緩行的車辇上,有個文官冷笑道:“聽說雁門關終年積雪,沒想到蒼雲将士來到骊山,竟然還會怕冷,看來所謂苦寒之地也不過如此。一支遺部還要耗去朝廷糧饷……”
這人是誰仇非都沒怎麼記住,聽起來像是戶部的,她轉頭冷冷地看了這文官一眼,把他吓得一哆嗦,剩下的話一時間竟然卡住了。反應過來之後,這人臉漲得通紅,還想再說什麼,身下的車轅卻忽然斷了一根。
他本身就有點胖,身形不甚靈活,直接咕噜噜從車上滾了下去,摔了個狗啃泥。
“這位大人不愧是戶部侍郎,一身好膘,車轅都能壓斷了。”旁邊車辇上,有人懶洋洋地接話,“實在閑得慌,你就跟着車走兩步,也算是為朝廷節省饷銀了。”
低低的笑聲從四面響起,這侍郎摔得眼冒金星,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上了車,偏偏還不敢發作。
接話的這個人,論品階和他同級,卻偏偏是個禦史中丞,專管着彈劾官員。俗話說,言官張嘴、無常列隊,得罪誰也不能得罪言官。
話是這麼說,這侍郎在文武百官面前丢了醜,還是小聲嘀咕了一句:“不過是個胡人!”
“哦?三鎮節度使安大人,不也是胡人麼。”陸厭笑眯眯地看着這侍郎敢怒不敢言地閉上了嘴,還“好心”提醒他一句,“大人如此身家,千萬慎言啊。”
把人怼得不敢吱聲,他舒舒服服地靠在車辇上,對自己這次抽到的身份很滿意。
想說誰的壞話就說誰的壞話,這不爽嗎?
仇非有點好笑地看了眼陸厭,繼續眺望遠處的華清宮。
這支浩浩蕩蕩的車隊中,目前至少已經有四支隊伍、七名玩家了,想來剩下的人,比如她的隊友,大概已經先一步進入了華清宮。
還要感謝天子出行時繁瑣的準備,給了玩家們互相聯絡和辨認的時間,也讓他們得以确定,現在的時間線,是天寶十二年到十三年之間。
這樣一來,規則中所提到的劇情究竟是什麼,也就十分清楚了。遊戲中甚至有一個副本專門記述了這個故事,它的名字叫做:華清宮回憶錄。
“如果沒記錯的話,華清宮回憶錄一共有三個BOSS,從劇情上來說,真正與玩家是敵對關系的隻有老三安祿山,畢竟玩家是受顔真卿與唐老太太所托,前去華清宮梨園宴刺殺安祿山的。”
“這麼一說,我忽然很好奇,如果要走的是這一段劇情,那麼我們會看到前來刺殺安祿山的‘玩家’嗎?”
微微颠簸的車廂裡,付井儀與方叱羽相對而坐,用極低的音量在交談。
“并不是沒有可能,畢竟這張地圖的背景也是遊戲裡的那個大唐。”付井儀道,“甚至有可能會讓玩家與NPC來共同扮演‘玩家’。”
他們正說着,頭頂忽然響起一聲清脆的雕鳴,這代表着有人靠近了,于是兩人便都收了聲,轉而聊起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來。
“那是什麼?”
車隊後排,一架裝潢華美的馬車中,永甯公主蹙眉望着天空中不斷盤旋的黑影:“我還沒在長安見過這樣的鳥兒。”
“是雕。”騎着馬跟在車辇旁的葉九溪回答。
“什麼雕?”永甯公主顯然很感興趣。
葉九溪睜眼說瞎話:“座山雕。”反正不能是海雕。
他們的對話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前面,讓衆佩刀策馬的千牛衛聽到了,其中一個就笑道:“這公主邑司令究竟還是見識少了,座山雕頭小頸長,哪裡是這個樣子。”
他本來也是調笑兩句,卻不想身邊的同事竟然一臉理直氣壯道:“這就是座山雕。”
一衆千牛衛齊齊看他:“真的假的?”
“真的。”唐逐星坦然笑道,“你們誰的眼神有我好?”
想想這位在随行考校中百步穿楊的表現,衆千牛衛确實無話可說,紛紛閉嘴。
與此同時,有人輕輕叩了叩方叱羽所乘車辇的窗框,聲音尖而細長,聽起來,應該是個公公。
“起居郎可在?”
“請說。”方叱羽立刻道。
“陛下召宰相楊國忠駕前觐見,請起居郎趕緊過去吧。”
起居郎這一職位,專門負責伴随在皇帝身邊、記錄他的日常言行與國家大事,像召見宰相這等重臣,起居郎一般都要在場。聽到這話,他們這輛車立刻便停了,方叱羽道了聲好,匆匆了下車,和這位公公向前面皇帝的龍辇去了。
他的手劄還攤開了放在車内的小桌上,左右無人,付井儀拿起來翻了兩頁,想看看方叱羽都是怎麼履職的。
“陛下餐後又食。吃筍幹一碟,說太鹹了,新鹽雖好,不可多放,齁。”
“陛下飲水半杯,吃金乳酥一個,微撐,說以後半個即可,不要太甜。”
“陛下打飽嗝兩個,說方才無事發生。”
“……”付井儀又默默地将那本手劄合上了。
外面有清脆馬蹄聲傳來,又有人趕到車辇前,這次是找他。付井儀的官職并不高,來人對他沒有對方叱羽那樣恭敬,隻是一個例行通知。
“公孫大娘弟子英懷珠已攜七秀内坊弟子快馬入華清宮,請協律郎速赴梨園排演。”
馬車沒得坐了,付井儀歎了口氣,想了想,還是又提筆蘸墨,按照方叱羽的筆迹在那本手劄上給他改了幾筆,起碼不至于太過離譜。
他下了車,便有人牽過來一匹馬,付井儀翻身上馬,無意間掃了一眼斜後方的車辇,忽然一愣。
那裡是弘文館學士們的車駕,此時,這些文臣正在高談闊論、吟詩作對,唯有一人興緻缺缺,将頭湊在馬車的窗邊,一臉羨慕地看着前方騎駿馬緩行的仇非。
這人看起來一臉病容,但有點眼熟——不正是李千馳麼!
對上付井儀的視線後,李千馳也是一愣,随後眼睛一亮,滿臉都寫着“救命”。
——天知道他一個天策為什麼會抽到文臣的身份!
付井儀投來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邊想着得通知其他人一聲李千馳也在,邊利落地翻身上馬,避開天子禦道,疾馳而去。
救命稻草走了,李千馳絕望地以頭撞車廂。
“李兄,你的風寒還未痊愈麼?”
終于,有人注意到李千馳沒有參與吟詩,憂心忡忡地問。
“嘶嘶嘶呃,啊嗯嗯嗯。”李千馳說。
“如此嚴重……”另一人歎了口氣,“唉,李兄扭傷的右手也不知何時能恢複,這梨園宴上,我等文臣論道作賦之盛會,李兄恐怕是趕不上了。”
要的就是這個!要是能說話還能提筆,那不是分分鐘就露餡了嗎?
“哎對對對。”李千馳一時激動,差點說出人話,趕緊找補,“咳咳咳咳!”
他咳得驚天動地,恨不得把兩個肺咳出來吐同事臉上,和他同乘一架車的文官怕同染風寒,紛紛變了臉色,迅速找了借口,換乘其他馬車去了。
偌大一個車廂頓時隻剩李千馳一人,他也不裝了,舒舒服服地往後一躺,翹起個二郎腿,掀開車窗上小簾,開始盯着車隊看。
這姑娘眼睛真大,眼神靈動,腿也長,一看就脾氣好、跑得快。
那個小夥子身形高大健壯,神采奕奕,估計很能吃,一頓幾十斤應該不成問題。
他邊看邊開始走神。悶在車廂裡也太難受了,還要裝病,幸好和付井儀撞上了,不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自己在這的消息傳遞出去。
說起來,還得快點準備些才藝,不然等裝病這招沒用了,就是人設崩塌的時候了。
才藝……才藝……靜夜思?壞了,李白是不是當朝的來着。
李千馳如遭雷擊。
唐詩被ban!
在他的郁悶之中,天子車隊,終于抵達了華清宮。
這座龐大而華美的宮城大開了所有的城門,鴛鴦瓦在日光下鮮亮明淨,重重朱檐間虹光閃爍,花影婆娑,風懷妙麗。
鳴銮徹路,儀衛喧阗,帝王的龍辇緩緩行進了華清宮内。
正如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熟悉安史之亂資料片的玩家們都知道,這是玄宗治下最磅礴最壯美的錦繡盛世,也是日薄西山之前,盛唐最後的一點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