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逐星拔腿要走,餘光卻掃見院落中間的水井旁有一攤水漬。
武官住的地方要說有多整潔,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莫名地對那攤水漬有種在意的感覺。唐逐星心裡咯噔一下,想到了某種可能性,當即快步走到水井前,探頭向井底看去。
華清宮裡的井連接的都是骊山周邊的地下水源,這口井很深,水質也算不上清澈,但借着日光還是一眼能夠望到底,井底空無一物,隻有順着井壁縫隙長出來的水草在微微搖動。
他一皺眉,心說自己真是想多了,搖了搖頭,尋了個沒人的方向,也離開了西院。
吱呀……吱呀……
吊在繩子上的水桶晃動着,轉軸發出細微的響聲。有那麼一瞬間,井裡的水面好像變得洶湧了起來,但那又或許是錯覺。
“真麻煩,到底是誰把溲器扔得到處都是,還得四下裡去找。”
雜役幹完了活,揉着後脖頸抱怨着,從東院走回西院。
他伸了個懶腰,剛要離開,忽然鬼使神差地瞥到了水井。這一看,雜役就發現,平時為了保證水源清潔而一直蓋在井上的竹幂不見了。
他心裡抱怨着麻煩,罵罵咧咧地找了一圈,最後在井後的樹叢裡撿起了它。
今天風有點大,也許是被吹落到這裡的。雜役将竹幂蓋回去後又順手撿起一塊大石頭壓在了上面,心說這樣就吹不走了,收拾完畢,也沿着柳七刀他們走過的路離開了這個院落。
咚!
安靜的院落裡突然傳來一聲悶響,還夾雜着些許水聲。
片刻後,相同的聲音再次響起,隻是比先前微弱了許多。随着這聲音,被蓋在井上的竹幂一同抖動起來,似乎是有什麼在井下撞擊着這個蓋子一樣,但力度實在是太小了,壓在竹幂上的石塊将它固定得嚴嚴實實,隻是随着每次撞擊微微顫動,卻不能被移開分毫。
很快,撞擊聲和翻騰的水聲再度沉寂下去,隻有水井的轉軸依然在吱呀作響。
再說柳七刀這邊,他一路也顧不上僞裝掃地了,扛着掃把一路狂奔回了鬥雞殿。他們住在鬥雞殿後簡陋的連排小屋中,柳七刀一把推開祝靈正那間房的門,就看到裡面的一應床鋪被褥收拾得整整齊齊,好像沒人睡過一樣。
……這也不能說明什麼,也許是人家天生幹淨整潔強迫症,就喜歡起床之後把被子卷好。柳七刀定了定神,轉身離開,又直奔他們工作的地方,裡裡外外把整個鬥雞殿找了個底朝天。
直到那些打葉子牌的宮人都忍不住朝他投來疑惑的目光了,他才急促地喘息着,停下腳步,慢慢地走回“宿舍”門口。
沒有,哪裡都沒有,祝靈正沒回鬥雞殿。
柳七刀感覺大腦亂哄哄的,有一滴冷汗順着額邊滑下來,落進了衣領中。現在雖是冬日,但華清宮内向來溫暖,他東奔西走地找了這大半天,已經是熱得頭上直冒白氣,但被汗水濡濕的衣服緊緊貼在後背上,卻散發出一陣陣寒意。
他不抱希望地叫住了路過的宮人:“哎,這屋裡住的人哪去了?”
那宮人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嗎?這屋沒住人。”
柳七刀目瞪口呆。NPC總不至于開玩笑騙他,他一把扯住對方,再次确認:“真沒住人?”
“你不是就住在邊上嗎,你旁邊住沒住人你還不知道?”那宮人有些不耐煩,試圖甩脫他的手,“撒手啊,我要去灑掃了!”
“不對!”這人一句無心之語倒是提醒了柳七刀,他一指那連排的小屋,“如果那裡沒住人,那我住在最邊上、和你們隔着一間空房是為了什麼?”
“啊?”
宮人一愣,也露出了幾分迷惑的神情。
柳七刀充滿期待地看着他,結果卻聽到他說:“對哦,是沒必要空出一間來,那你跟管事的說一聲,收拾收拾搬過去吧。”
說完這句話,這個宮人便走開了,腳步輕快,顯然沒把這小插曲當成一回事。
柳七刀站在原地,感覺這個世界突然變得好魔幻,一瞬間,他甚至産生了自我懷疑:祝靈正這個人真的存在嗎?
但轉念一想,如果真是他得了妄想症或者精神分裂的話,沒道理會虛構出這樣一個衍天宗來。柳七刀确信,祝靈正的長相、聲音、性格,都很立體,很有個人特點,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絕對不可能來自于虛幻之中。
不能再拖了,必須趕快找到其他同伴、尤其是好萊塢隊的人,加以确認。柳七刀陷入沉思,無意識地往旁邊挪了兩步,站到了連排小屋的拐角處。交錯的樹影和房檐完完全全地遮住了太陽,讓這個角落變得十分不起眼。
“現在還沒能和大多數人取得聯系,但起碼昨夜的梨園小分隊都見過祝靈正……祁雲縱搞土木住在宮城外頭,尹有攸在華清宮内四處巡邏,他們倆都不好找,但李千馳正好就是負責這一片區域的灑掃雜役,還是得先去找李千馳。”
他出神地這樣想着的時候,并沒有注意到,在拐角處的陰影中,一雙手以極緩慢的速度,朝着他背後伸了過來。
這雙手的主人隐藏在陰影中,衣袖被水打濕了一些,依稀能看出是樂師服飾,露出來的手臂和雙手都白得吓人,十指修長而纖細,看着卻不覺得柔美,反而有種陰森的寒意。它探向柳七刀後背的速度很慢,整個過程都是悄無聲息的,柳七刀完全沒察覺到任何異常,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眼看着那慘白的指尖就要碰到他的肩膀了,那雙手卻忽然一頓,随後迅速地縮了回去。
“快走!監事來了!”
嘈雜的人聲由遠及近響起來,原來是偷懶的雜役們看到管事遠遠地走過來,頓時一哄而散,不少人為了避開管事,往這個方向湧了過來。
柳七刀被這陣喧鬧打斷了思緒,回過神,轉頭看了看——剛剛似乎感覺到背後有涼風一閃,不過乍一回頭,倒是沒發現什麼異常。
他現在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祝靈正離奇消失的這件事上,滿腦子都是趕緊找個和他一樣能證明确有衍天其人的同伴,就是感覺再奇怪,也實在是沒工夫考慮更多了,當下便幹脆利落地找了條管事不常注意的小路,一溜煙地向李千馳做工的方向跑去。
李千馳倒是挺好找的,每天都有大批的枯枝殘葉經由昭陽門運出宮外,柳七刀埋伏在路邊等待了一會兒,便看到他推着一輛裝滿落葉的小車往外走。
他剛要出聲喊住李千馳,忽然又看到從遠處跑來一隊金吾衛。他們步履匆匆、目不斜視,徑直與幹活的雜役們擦肩而過,進入了昭陽門,看方向就是從已經被封鎖的後山來的,顯然是“斷指案”又有了什麼新發現。
放在平時,柳七刀肯定已經悄悄跟上去了,但現在他也顧不了那麼多,從樹叢裡冒出頭來,一把扯住李千馳:“過來過來!”
“喲,你找到仇非了?”李千馳看到他,剛要笑着打招呼,突然發覺柳七刀表情不對,頓時也跟着面色一肅,“怎麼了?”
“你看見祝、祝靈正了嗎?”
柳七刀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問。不知道為什麼,他在說出祝靈正的名字時突然卡殼了一下,這讓他心裡不好的感覺越發濃重起來。
“祝靈正?沒看見。”李千馳想了想,回答道。然而,還不等柳七刀松口氣,他緊接着又問:“這名字聽起來挺耳熟的,誰來着?”
聽到他這麼問,柳七刀的心跳頓時空了一拍,急忙道:“我們昨晚上還在一起啊!你忘了嗎?和我一起在鬥雞殿做工的衍天,是好萊塢隊的!”
“昨晚?”李千馳皺起眉頭,冥思苦想起來。他想得越認真,柳七刀的心就越涼,本來還抱有一絲僥幸心理,現在也灰飛煙滅了。毫無疑問,祝靈正一定出事了,就在他們分頭行動的時候;但是東西兩院相隔不遠,他分明沒有聽到任何打鬥的動靜,難道“鬼”又變成了玩家的樣子迷惑了祝靈正?
“好像是有這麼個人,我有點印象。”那邊,李千馳想了半天,迷茫道,“不應該啊,你說我們昨晚才見過?我一點也想不起來,昨晚不就你我、祁雲縱和尹有攸嗎?”
“不,昨晚祝靈正也跟我們一起。”柳七刀深吸一口氣,道。
起碼李千馳還隐約記得祝靈正這個人,說明事情應該還沒到最壞的地步。他不是仇非和付井儀那種稍微一沉思就能想到十萬八千裡之外的人,這會兒想破腦袋也隻能想到一種情況:可能和祝靈正接觸越多,對他的記憶也就越深刻,越不容易忘記。
他準備給李千馳簡單講講昨晚都發生了什麼,話到嘴邊,卻突然卡住了。
李千馳看他表情一下子變了,趕緊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柳七刀?”
“完了!”柳七刀反手一把将他拽住,因為過于用力,連手臂都在微微顫抖,“我也開始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