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講武殿和昨天一樣冷清,隻有零星幾個輪值歇息的人在房中。柳七刀環顧四周,确定沒有NPC在附近,便目标明确地朝着院落正中走去。要想查明白他心中的疑惑,現在就是唯一的機會;等下午天子車駕一到,講武殿立刻便會住滿武将,到那時,想這麼輕松地混進來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再探講武殿,是他昨晚和李千馳商量後的結果。那時候,他明明火急火燎地去找了李千馳,但等真找到人時卻突然腦袋一懵,一瞬間竟然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我找你是來幹嘛的?”他問。
李千馳比他還莫名其妙:“你來找我,還問我你是來幹嘛的?”
柳七刀一頭霧水。他隐約記得自己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需要抓緊确定,但那件事就像毫不起眼的灰塵一樣,被一隻看不見的手輕輕地拂去了。他摸了摸額頭,又問李千馳:“那咱們剛剛在聊什麼話題來着?”
“咱們四個昨晚去梨園的事情。”李千馳道,“對了,我還想問你來着,你在講武殿找到仇非了嗎?”
講武殿,聽到這三個字,柳七刀一愣,心裡那種忘掉了什麼事情的感覺愈發濃重起來。
“沒找到仇非,但是碰到唐逐星了,他跟我分享了一些情報……”他說着,把唐逐星查到的事情都轉述給李千馳,但盡數講完之後,那種莫名其妙的焦慮并沒有消失,似乎他在意的并不是這些事情。
“你臉色很不好啊。”李千馳看他冷汗都快下來了,安慰道,“先别急,從頭捋一下,總能想起來的。”
從頭捋?柳七刀想了半天,隻能想起來他在講武殿碰到了唐逐星;他們好像還因為什麼事情争論起來了,但他卻一點也想不起來那是什麼事。
“……你說,我是不是得回講武殿一趟。”他說,雖然是問句,但内心已經下定了結論。
這其實是個不太明智的選擇,講武殿這個地圖已經被他們探索得差不多了,在這種沒有明确目的的情況下再度回返,不單是浪費時間,被NPC發現擅離職守的風險也會增加。他想着李千馳可能會阻攔一下,但對方隻是歪歪頭,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吧,讓你這麼在意的事情肯定很重要,我支持你去查個水落石出!”
柳七刀被他拍得趔趄了一下,大為感動:“好兄弟,你懂我!”
“我隻是覺得千萬不能放過任何不對勁的地方。”李千馳正色道,看上去竟然是一副深謀遠慮的模樣,柳七刀頓時對他的印象大為改觀,但緊接着便聽到他補充:“因為電視劇裡一般都這麼演。”
“……”
時間回到當下,柳七刀站在院落中打量四周,自己也很茫然。
他根本不知道回講武殿來是要做什麼,昨晚跟李千馳商量得雖好,但等他真站在這了,又覺得自己很好笑,竟然因為虛無缥缈的預感就敢冒着被NPC發現的風險白跑一趟。
最重要的是,他并沒有發現他想找到的異常,這裡的一切都和昨天他來的時候沒什麼變化,除了院落裡幹淨一些,幾乎别無二緻。
如果說有什麼特别值得令人注意的地方……
他的目光緩緩轉向了院子中央的那口井。
這口井上面蓋着竹幂,竹幂上還壓着一塊看上去就十分沉重的石頭。柳七刀擡手,将那塊石頭抱下來放在一邊的草叢中,餘光發現這些草的根部有被壓過的痕迹,似乎有什麼人在這裡駐足過。
上次他們并沒有發現這些細節,他的心跳漸漸變快了起來,伸手去拿蓋在井上的竹幂。
竹幂倒是很輕,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就摘下來了,柳七刀做好心理準備,硬着頭皮,探頭去看這口水井。
——曾經看過的恐怖片非常不合時宜地刷起了存在感,他在腦海中幻想了不下數十種恐怖的畫面,每一種都值得打滿全屏馬賽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确實隻是一口普通的水井,井壁的石縫裡生了些青苔和水草,井底雖然黝黑無光,但整口井并不算太深,也不可能藏得下什麼東西。
又猜錯了,但柳七刀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氣,緊繃的神經也放松下來,天知道他多麼害怕在掀開竹幂的一瞬間發現井裡泡着個人,還好隻是他想多了。
他彎腰去撿地上的石塊,準備把水井複原,但就在轉身的一刹那,一股巨力突然從身後襲來,柳七刀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後腰一疼,竟然被拉得倒退兩步,直直地撞上了水井邊緣!
他心下大駭,想反手去拿新亭侯,但不知為何身體卻僵硬無比,用盡全力也無法移動半分。餘光中,他瞥見自己的肩膀上竟然搭着一隻手,這隻手看起來十分纖長,但慘白不似活人,那種身不由己的僵硬感就是從被它碰到的地方擴散開來的。
有鬼!有鬼!有鬼啊!
如果能張開嘴,柳七刀現在一定已經喊出聲了,但是他的身體已經完全不受控制,上半身懸空,被這雙鬼手拉着一點點往水井裡栽倒過去。
大事不妙!它是想把自己拉下水井溺死嗎?
這個念頭剛剛産生,他就被拉着翻過了水井。
噗通!
帶着淡淡腥臭的井水湧入口鼻,視野裡,天光迅速收攏,隔着飛濺的水花,變成井口窄窄的一片光斑。他被死死地抓住繼續下沉,但這口并不深的井似乎沒有底一樣,井口肉眼可見地離他越來越遠。
被抓住的那一刻,柳七刀的思緒本來無比紛雜,比如他為什麼沒有察覺到鬼的接近,該怎麼突破限制取回身體的自主權;諸多念頭充斥着他的大腦,讓他完全沒有辦法冷靜下來思考,但雙腳離地的一瞬間,柳七刀感覺自己腦海裡一直緊繃的一根弦忽然斷了,在被水模糊的視線中,一切似乎都變成了慢動作,腦海中嗡嗡的聲音也消失了,可怕的冷靜占據了上風。
身體被麻痹了,首先要突破這個限制。他憑借肌肉記憶咬住舌尖,但麻木的機體沒有知覺反饋,也感受不到自己是否在用力,直到眼前突然彌漫開一股鮮紅的水霧,從舌尖處傳來的劇痛才猛地炸開!
這股疼痛像一根針一樣順着天靈蓋紮了下去,對身體的禁锢頓時放松了幾分,柳七刀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機會,反手将新亭侯從小隊背包中抽出。
即使這種時候,他的大腦裡依然一片空白,好像思維和身體已經完全脫離,有另一個自己正在無比冷靜地看着自己的行動,下着絕對正确的指令。
鬼手似乎察覺到不妙,剛要用力将他按下去,下一刻,一道閃着幽微紫光的刀氣就已經橫亘在面前,将它隔絕在井底,而剛剛還無法反抗的柳七刀已經脫離了控制,迅速向井口浮去。
嘩啦一聲,柳七刀探出水面,先狠狠地吸了一口氣,這才感覺自己兩眼發黑,頭暈目眩,恐怕再晚一秒就要憋死了。他顧不上别的,先警惕地朝水裡看去,借着天光,井底一覽無餘,之前的鬼似乎是發現難再得手,已經不見蹤影。
他握着新亭侯的手還在因為麻痹和缺氧而微微顫抖,在心裡默念了幾遍這個招式的名字。
封淵震煞……
還真是應景。
“剛剛是什麼聲音?”
“你也聽到了?”
院子的另一邊,忽然遠遠地傳來交談聲。
剛剛鬧出的動靜太大,驚動了講武殿中的人,要趕緊離開了。柳七刀擡頭看向離水面還有一定距離的井口,伸手摸了摸井壁。濕滑的石壁上長滿了青苔,幾乎無處着力,他用新亭侯撬住石縫做支撐,一點一點艱難地扒上了井口。
“是院裡的聲音吧,找人去看看。”
聽到這句話,柳七刀的精神有一瞬間的緊繃,還好另一個人回答道:"可能是什麼東西掉了吧,不要管它了,抓緊去津陽門迎接陛下的車駕。”
原來不覺間已是午後,唐玄宗的車隊就要抵達華清宮了。
交談的二人似乎就在院落的另一邊,現在出去的話,極有可能被發現,更糟糕的是,這些人雖然嘴上說着要去迎駕,但他們還在說話,并沒有立刻離開。柳七刀雙手扒住井口,不敢露頭,靜靜地聽着;他之前被鬼碰到過的肩膀還在隐隐作痛,身體也依然僵硬,還好華清宮是一座溫泉行宮,泡在井水裡倒也不會覺得太冷,但體力還是不可避免地在漸漸流失。
“走吧,會有人來收拾的,馬上要封殿清人了,那時候若你我誤了迎駕的時辰,再解釋起來可就麻煩了。”
“可我總覺得那動靜奇怪,不如你先走一步,等我去查驗過了就來。”
封殿、清人,上一輪劇情裡并沒有這回事,但但柳七刀做過金吾衛,知道這代表着很快講武殿也要被金吾衛接管、徹查嚴守起來了,看來是這段時間裡人機和玩家搞出來的動靜太大,讓劇情也有了變化。
他本來打算趁那人還未過來時馬上翻出井口遁走的,但現在不僅沒有立刻離開,反而深吸一口氣,下沉到井水中,在岩壁上細細摸索了起來。
之前一片混亂中,他隐約摸到井裡似乎有一些奇特的劃痕,縱橫有序,不像是天然形成的。現在不查明怎麼回事,恐怕後面就真的沒有合适的時機了,想到這裡,柳七刀心一橫,不顧可能被發現的危險,硬着頭皮在記憶中的地方細細一寸一寸地摸索過去,果然在濕滑的青苔中摸到了幾處被剮蹭過的痕迹。
他将手掌貼了上去,仔細辨别,頓時心跳如擂鼓——這些劃痕的走向,有撇有捺,竟然是一些被刻在井壁上的文字。
痕迹很潦草,似乎是情急之中刻下的,沒有被青苔覆蓋的地方劃痕更是斷斷續續,淺得幾乎無法辨别,顯然,留下這些字的人并沒有趁手的工具。柳七刀一邊摸索,一邊在腦海裡拼字,猜測着缺失部分的筆畫,耳朵裡聽到有人靠近的腳步聲,憋着一口氣,又往下沉了沉。
豎、橫折鈎……橫、橫、橫……
意識到那是什麼字的瞬間,柳七刀的後腦勺一麻,内心驚駭無比,下意識吸了口冷氣,卻忘了自己還沉在井底,鼻腔中頓時灌滿了井水。
完蛋!
腦袋憋得發昏,肺裡火辣辣的疼,他迅速往井口浮去,也顧不上什麼NPC了。隻是快接近井口的時候,他身子一輕,竟然被一股力量拽了上去。
“你在幹什麼?”
聽到這聲音,柳七刀就松了口氣。他爬起來,一邊往外吐水,一邊擺擺手,示意對方趕緊走。
唐逐星收起子母飛爪,把地上昏迷不醒的NPC翻了個身,輕車熟路地在對方後衣領裡摸索了一番,手裡便多了枚迷神釘,簡單擦拭過後又收回千機匣。
他一把拉起兩腿沉得像灌了鉛的柳七刀,先退出了小院,找了處屋後的隐蔽角落坐下,又用沙土處理掉一路上留下的水漬,做完這些才無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