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啦啦~”
阿攸坐在房頂上哼着歌,翻過手心,一隻小蜘蛛順着她的手腕爬到了指尖。
“下來,阿攸,坐那麼高會被NPC看到的。”
柳秋瑟右手按在背後的刀柄上,擡頭叫她。
阿攸撇撇嘴:“這種時候所有的NPC都在往梨園那個區域集中吧,不會有人注意宮城外面的。”
雖然這麼說了,但她還是乖乖地從房頂上跳了下來。
柳秋瑟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又一輪劇情快結束了,最好不要在這種時候節外生枝。”
“太好了,終于要結束了,不能随便打架的日子真的好無聊啊。”阿攸聞言,頓時笑逐顔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蘭瑾有沒有跟你說我們什麼時候動手?”
柳秋瑟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兩個人便都聽到了接近的腳步聲,原來是伏明從另一側走了過來。
這個很少露面的明教話也不多,非常言簡意赅:“去晚了,梨園衣飾已經被其他人拿走了。”
“畢竟上一輪劇情裡讓玩家發現了這道具的妙用。”柳秋瑟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似乎一點兒也不意外,“這樣一來,咱們就隻剩下黑洞出現的那個混亂瞬間可以動手了。”
“我太讨厭那些NPC了!”阿攸抱怨道,“好多次機會都被他們搞得白白浪費了,能不能先把NPC全都做掉啊?”
“别忘了,這裡又不是真的華清宮,你要是敢這麼做,引起了‘鬼’的注意,恐怕會直接被踢出去。”柳秋瑟毫不留情地彈了阿攸一個響亮的腦瓜崩,“外面應該已經有不少玩家了,不想活了?”
阿攸捂着腦袋讪讪地笑了兩聲。
柳秋瑟還握着刀柄,歎了口氣。
她和阿攸一樣讨厭被規則禁锢的感覺,不能違反設定的規則在約束玩家的同時,也對人機具有效力,反過來同樣是對玩家的一種保護,令她感到十分厭煩。讓她感到煩悶的事情還有很多,不光是漫長的劇情、處處受限的活動,看着那麼多玩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活動,本身就很讓人反感了。
她很清楚自己是從玩家的死亡之中誕生的,但那種反感是生理性的,就好像人在廚房裡看到了蟑螂全家福一樣,并不會為螂丁繁榮而感到欣喜,隻會很想發瘋。
玩家和人機不是同類,他們的夥伴隻有他們自己。
也許人機也不是同伴……
柳秋瑟想起他們曾經親手淘汰的其他人機玩家,隻有基礎的生理需求,反應遲鈍,像設定好了程序的機器,隻會一味重複做出機械的反應,怎麼看也不能說和他們是同一類生物。
在這次劇情裡,雲流岚被那個叫飛瓊的淩雪殺死了,再回到客棧時,也會變成那副呆呆的樣子,又要獵殺很多玩家來給他升級了,畢竟完全擁有智慧和感情的雲流岚,才是他們認可的同類。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即使是生死相依、福禍相共的隊友的死亡,也很少會令他們傷感與惋惜。
——這個世界對于他們來說幾乎全是異類。
越是想到這一點,柳秋瑟就越是厭惡玩家,但偏偏她又可以完全理解玩家的舉動,正因如此,他們的笑容、行為,幼稚的感情,自我感動的那些話,都令人感到抑制不住的惡心。
她向斜前方看去。
他們臨時找的落腳點是宮城之外莊園裡的一間小屋,離骊山後山很近,非常方便逃匿,原來的屋主是負責協助看護林木的農人,早就已經被處理掉了。此刻,蘭瑾就坐在小屋的回廊下面,靜靜地看着天邊的流雲。
冬日裡,午間的陽光并不算多麼強烈,但她跟着蘭瑾的動作擡起頭看向太陽時,還是感覺到雙眼一陣刺痛。
阿攸低頭逗弄着手臂上吐絲的小蜘蛛,伏明也坐了下來,大家都在等待最後時刻的來臨。
連一絲風也沒有,世界如此安靜,好像生來就是這樣孤寂的。
同一片天空之下,宮城之内的太醫署中,此刻隻有零星幾個人在值守。
盛宴在即,大多數人都心不在焉了,再加上現在的華清宮在禁衛的看守下猶如鐵桶一般,太醫署往日又向來太平,NPC們也放松了些許,自然沒有注意到,有人悄悄翻了進來,朝後院摸去。
咯噔一聲,門闩被往上擡起,緊閉的門被人一把推開,灰塵混合着陳舊紙墨氣息的味道撲面而來。
“你确定是在這裡嗎?”
葉九溪小心翼翼地跟在祁雲縱後面,問。
“放心,我專業的。”祁雲縱從書架上抱下一摞薄薄的簿子來,“理論上來說,隻要負責記載的人不偷懶,所有診治記錄都能查到。”
“萬一查到了也是之前那種模糊的名字怎麼辦?”葉九溪從他手裡分走一半簿子。
“之前藥堂的記錄随便就可以查,這個可是隻有太醫署的人才有權限拿到的。”祁雲縱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浪客行總不能一點線索都不給我們留吧。”
兩個人又把其他書櫃裡的簿子抱過來,勻了一些放回書架上的缺口處,整理了一下,讓幾個架子的外表看上去沒什麼不同,随後飛快地溜出太醫署。
他們沒法離開各自的崗位太長時間,匆匆告别之後,就揣着簿子分頭回去了。藥堂離太醫署不遠,葉九溪回到自己的位置後,便立刻掏出簿子,藏在桌下,迫不及待地翻開。
“……”
翻了一會兒,他沉默了。
祁雲縱說自己是專業的,果然隻是随口一說而已,一串長長的記錄看到最後赫然出現“開元”兩個字,要知道現在可是天寶十三年左右,這要從哪裡開始翻啊,他根本就是胡亂拿的吧!
但是亂歸亂,葉九溪也沒辦法,隻得認命地一條條翻找——萬一他手上這些簿子裡真的藏有鬼的姓名呢?
這些記載全是繁體字,十分稠密,他看得眼睛都快瞎了,看了半天才弄明白,原來這裡的不單單是華清宮中的診治記錄,還有一些出診、問診和長安宮城中的記載,這才混在了一起。
“天寶十二年……快了。”
他的運氣似乎特别好,才看到第三本,就找到了接近的記載。葉九溪趕緊粗略地翻了一下後面的頁數,雖然字體又擠又小,但都還算清晰,沒有之前那種怪異模糊的現象。
他的心髒頓時狂跳起來,忍不住狠狠地攥了一下拳。
果然有門!
之前藥堂那條記錄的時間是哪天來着?隻要對照一下,應該就有了!
因為怕NPC發現,他都是将簿子藏在桌下埋頭翻閱的,有些像上課時偷看小說漫畫的動作,此時伸出一隻手去摸一旁那本有用藥記錄的冊子,準備對比,沒想到這一摸,卻摸了個空。
緊接着,他的手忽然僵住了,手腕處有一種冰冷刺骨的感覺瞬間攀爬而上,葉九溪愕然擡頭,卻發現自己面前站着的人,竟然是付井儀。
然而,面前這個付井儀雙眼黑沉,面上了然、憎惡與輕蔑交織在一起,表情說不出的怪異,緊緊鉗住他手腕的力氣更是大到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他的右手便已經失去了知覺。
這個人不可能是付井儀!
“原來你們打的是這個主意,的确聰明。”那個“付井儀”說,聽在葉九溪耳朵裡,卻更是毛骨悚然,因為那分明就是一個陌生的女聲,聽起來聲音柔美清亮,但語氣卻十分狠厲,更是詭異,“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休要打攪!”
那種冰冷的感覺蔓延極快,葉九溪幾乎半個身子都僵硬了,但他心中一片清明,知道這恐怕是正面撞上鬼了,剛要用左手抽出重劍,耳中卻聽到了前來換班的NPC的交談聲。
“付井儀”顯然也聽到了,但表情絲毫未變,相反,抓住葉九溪的手還更加用力,幾乎能聽到骨頭摩擦的咯吱聲,随着“他”的動作,光線也開始扭曲,一片非常眼熟的黑色突兀地在腳下展開,強勁的力量開始将葉九溪向下扯去;同時,那本很可能記載着“鬼”的名字的簿子忽然無風自燃起來,書頁飛快地在幽藍色火舌的舔舐中卷曲。
是能将人吸進去的黑洞……它要毀掉線索!
眼看“付井儀”微微側過臉,看向NPC走來的方向,葉九溪心念電轉,在短短一刹,卻是放棄了抽劍反擊,不顧火苗灼燒,用力将左手伸向正在燃燒的簿子。
那顔色奇異的火也不知道是什麼火,手指還沒碰到的一瞬間就能感覺到鑽心的疼痛,讓人産生了好像皮膚骨肉都在融化一樣的錯覺,他咬死牙關,愣是一聲沒哼,一把扯下幾張書頁死死攥在掌心,以血肉隔絕烈火的焚燒。
下一秒,他就被黑洞卷了進去,消失在桌後,而那些散落在桌下的簿子,也被焚燒殆盡,連灰燼都沒有留下。
“你是梨園的樂師?”藥堂管事便在此時走了進來,看到“付井儀”站在空蕩蕩的桌前,不禁發問,“來此何事?”
“身體不适,前來取藥。”
“付井儀”平靜地說,從外貌和嗓音上,都與真實的付井儀别無二緻:“先前報備過了。”
“對,是有這麼個事。”管事恍然,很自然地遺忘了葉九溪的存在,“是該多安排幾個藥童了。”
另一邊,真實的華清宮内,葉九溪從半空摔了下來。
那詭異的火竟然沒有熄滅,他疼得滿臉冷汗,牙關咯咯作響,竟是已經說不出話來,眼前一陣一陣泛黑,隻是還記得要握緊掌心。不知道過了多久,嗡鳴的耳畔才漸漸地響起了另一種聲音,眼前黑暗褪去,入眼就是一顆锃亮的大光頭。
“啊,好了好了。”
行守把他扶起來,欣慰道:“沒事了就松松手,三個人愣是沒摳開。”
葉九溪順着他的話遲鈍地望向左手,那種鑽心的疼痛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消失了,他的左手依然緊握着,但看上去完好無損,沒有絲毫被灼燒過的痕迹。謝不若、祝靈正和飛瓊都在旁邊,擡頭是枯木梢頭彎月高懸,俨然是另一幅景象。
“行守,謝不若,祝靈正,飛瓊。”他艱難地說。
“哎,幹嘛呢,可汗大點兵?”謝不若應了一聲。
“……之前我都忘記了。”葉九溪把話說完,“好奇怪……完全想不起來你們不在。”
“沒關系,你也會被其他人忘了的。”祝靈正安慰他。
行守咳了一聲,示意祝靈正少說兩句,轉而給葉九溪介紹起真實的華清宮、輪回珠等前因後果來。一切講完之後,葉九溪感覺力氣也恢複了不少,他坐起來,在衆人期待的眼神中緩緩攤開左手。
因為先前太用力,他的手指關節都已經完全僵硬,甚至有些變形,費了好半天勁兒才完全伸開,手心裡的幾張紙已經被揉皺成了一小團,但奇迹般地沒有被焚毀,隻有邊緣微微焦黃。
“這是什麼?”飛瓊最急,“剛剛我們仨怎麼掰你都沒松手,是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快看看有沒有問題!”
“這裡面有鬼的名字。”葉九溪剛說完,剩下幾個人的眼睛都亮了,他又趕緊補充道,“但有很多人名,不知道哪個才是。”
“沒關系,至少有個範圍了。”行守說,幾人把紙小心翼翼地鋪平在地上展開,這才發現葉九溪所言非虛。
“一、二、三、四……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謝不若數完,啧了一聲,“看來唐朝人的身體素質不太好啊,這麼愛生病。”
飛瓊洩了氣:“二十一個人裡面找到鬼的名字,怎麼可能啊。”
“還需要找點别的線索才行。”行守道,又看向輪回珠,此刻它光芒暗淡,顯然師襄并沒有在使用它,他們便也沒法化身方士進入裡世界,“算了,也急不來這一時,大家稍安勿躁。”
“李千馳他們也去太常庫找名字了。”謝不若說,“兩邊名單一對,又是梨園的人,又死了、或者說快要死了,那不就是鬼了麼?”
“李千馳?那完了。”葉九溪道,“這活兒應該讓裴洛川來。對了,你們見到過裴洛川麼,他人呢?”
“說來你可能不信,他在穿女裝。”行守沉痛道,“一時半會兒指望不上了。”
飛瓊問:“我們隊還有三個,你們在裡世界還剩下多少人?”
“你别說,這鬼抓人還挺平均的。”謝不若打量了一圈兒,發現了新大陸,“我們一共四個隊,現在每個隊出來了一個人,都留下四個人在裡面,還剩十六個……呃,如果師襄算人的話。”
也就是說,目前在裡世界有實體的一共還剩十八個人,這其中,去掉在大戰隊伍裡的仇非、衛山河、龍池樂、商陸,再去掉目前還在宮城之外等待赴宴的裴洛川和曲小蕨,便隻有十二個人在“華清宮”中了,加上不能離開梨園的付井儀,其實隻有十一個人能夠相對自由地進行活動,其中還有殷熾這種随時準備做自己師門“叛徒”的倒黴鬼。
“燃起來了!”
謝不若一拍手,其餘衆人都投來疑惑的目光。
“什麼燃起來了?”行守問他。
“你看,一共五個隊,每個隊現在都有一個人在外面了,也不知道下一個被扔出來的會是哪個隊的人!”謝不若慷慨激昂,“這要是自己隊伍裡的人出來了,豈不是輸——”
他話音還沒落,祁雲縱便從天而降。
“——豈不是赢了!”謝不若緊急改口,“說明這個隊伍給鬼造成了極大的困擾!”
“……”幾個人無語地看着他。
總之,緊接着葉九溪,祁雲縱也被鬼驅逐出了裡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