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之間,身在華清宮中的所有玩家,都感到了一陣猛然的心悸。
這心悸來得快去得也快,但那一瞬間的強烈感覺,已經足夠玩家們引起警惕。
“怎麼回事?”
柳七刀還在朝着梨園狂奔,察覺到這陣心悸的同時,腳步也跟着踉跄了一下,等他站穩了,便面色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裡還揣着從太常庫掏出來的名簿。
剛剛那一瞬間,在心髒狂跳的同時,他的胸口好像被燙了一下,但那感覺實在是太微弱了,等柳七刀回過神來,一切又都已恢複正常,好像完全是他的錯覺。
謹慎起見,他還是掏出名簿翻了翻,這小冊子一點變化都沒有,溫度也正常,并不像發生了什麼異變的樣子。柳七刀又把它揣了回去,繼續朝梨園的方向趕去。
如果說來時還充滿懷疑,那麼這回程的一路,柳七刀終于可以确定,除了梨園之外,華清宮裡所有的NPC都已經詭異地消失了。之前那場大火,目前依舊沒人處理,火越燒越烈,幾乎吞噬了半個中區,跑在宮道上,迎面吹來的盡是夾雜着灰燼的熱風。
“方叱羽和紀空山肯定已經到了。”他一邊跑,一邊在心裡盤算着,“不知道李千馳和尹有攸走到哪兒了,就算是繞路,騎着馬應該也快了。”
——為了節省時間,他們五個人幹脆兵分三路,疾夜帶着方叱羽和體重較輕的紀空山直接飛向梨園,而李千馳則騎着小綠帶着尹有攸從東邊的開陽門繞過去,剩下的柳七刀,自然是穿過整個中區,從正門抵達梨園。這樣的安排,一路上幾乎可以掌控大半個華清宮的動向,防止有什麼在混亂中被他們遺漏的突發情況。
柳七刀算得不錯,李千馳和尹有攸這會兒也逐漸靠近了梨園。
東區這邊火勢更大,不少亭台樓閣都成了熊熊烈火中逐漸扭曲崩塌的剪影,飛散的花瓣還沒等落在水面,就已經被火舌吞噬,化作細小飛灰消失在熾烈的風中。
“看來NPC是真不打算管了……”
李千馳一拉缰繩,看了一眼火勢最旺的地方,沖天的濃煙中不斷傳來沉悶的倒塌聲。這座雄偉而壯美的行宮,正在被大火一點點的蠶食,變成一堆焦枯的灰燼,看在眼裡,讓人不勝唏噓。
他正打算策馬飛躍過零星的火源直奔梨園,背後的尹有攸卻忽然出聲喊停。
“停一下!那邊有動靜!”
“什麼?”李千馳一愣,看了看尹有攸指的方向。那是東區靠近梨園門口的地方,因為以溫泉水為基底,火勢并不算大,但周圍的花木已經在熊熊燃燒,一切都被籠在火中,影影綽綽,他倒是沒覺得有什麼異常。
尹有攸側耳細聽,笃定道:“有打鬥的聲音。”
他的聽力,李千馳還是信得過的,當即便拉緊缰繩,雙腿一夾馬腹:“走!”
綠螭骢一聲嘶鳴,調轉方向,馬蹄濺起一路水花,高高躍過正倒下來的一棵桃花樹,沖進大火之後!
李千馳一手提着長槍,一手拉着缰繩,得意道:“看我這小綠,不比的盧飛越檀溪差吧——”
他話還沒說完,看清面前的場景後,卻突兀地收了聲。
一道勁風掠過耳邊,是尹有攸飛身跳下馬,轉眼間霜月明已經提在手中,一個煙雨行便翻身沖了出去,眨眼間人就加入了戰局,一掌将剛剛顯露出身形的伏明擊退。
“他們來人了!蘭瑾,走吧!”
柳秋瑟一個散流霞跳出龍葵沾衣未妨的範圍,高聲道。
“來得正好……你以為真的想走就走麼?”唐逐星端着千機弩冷笑一聲,便對殷熾叫道,“留一個!”
離殷熾最近的阿攸面色一變,整個身形頓時就虛幻起來,随着碧蝶飛舞消失在半空中。但兩人等的就是化蝶免控結束的那一秒,鍊刃緊接着孔雀翎齊齊打出,鎖鍊繃緊,将還想逃脫的阿攸死死鎖在橫雲意的十尺距離之内。
看到這一幕,已經和尹有攸拉開距離的伏明表情不變,擡起彎刀擋住兩發奪魄箭,目光往旁邊掃了一下,出手如電,立刻便将身邊一棵正在燃燒的桃樹攔腰斬斷。
幾個人機玩家撤退得十分利落,沒有一絲戀戰,甚至連一眼也沒看向阿攸便徑直後退,消失在濃煙之中。高大的桃樹砸向薄薄一層溫泉水面,枝葉折斷發出轟然巨響,青煙頓起,流火夾雜着水霧四處逸散,也遮住了衆人的視線。
着火的樹枝劈頭蓋臉地落了下來,殷熾立刻拉緊鍊刃抽身後退,龍葵也旋身落向後方。阿攸甩脫鍊刃,還想趁機掙紮,卻隻聽見一聲馬嘶,下一秒,阿攸隻覺得背上一沉,視野中便是一陣天翻地轉,一柄長槍同時破空而來,穿過衣角,将她死死地釘在了地上。
她先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便一陣暴怒:
“你!你竟然敢騎馬踩我!”
任憑阿攸如何憤怒掙紮,李千馳隻是一聲不吭地跳下了馬,将她從地上提了起來,交到走過來的殷熾手中,眼睛卻始終看着另一側人機玩家消失的方向,此刻,那裡隻餘已經被大火染成一片暗紅的深沉夜色。
龍葵收起百草卷,歎了口氣,走到他身邊,輕輕地拍了拍李千馳的肩膀。
“走吧,我們去梨園。”
“剛剛那邊是不是有什麼動靜?”
裴洛川問。
高大桃樹倒下發出的巨響,在大火中依然清晰,在另一端的二人也隐隐約約地聽到了。
可惜,縱然東區宮中多為鋪設在溫泉水上的青石步道,但樓閣屋宇一應為木質,仍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到這場大火之中來。冬日的冷風又幹又急,裹着青煙直上天際,就連遠處中區那些高大的宮殿和城樓也隐沒在濃煙之中,成了隐約的剪影。别說看清大火的另一邊有什麼了,僅僅是站在那裡,都讓人感覺到雙眼酸澀腫脹,被風吹來的煙更是嗆得人難以呼吸。
“不行不行,實在看不清了。”曲小蕨本來是坐在天工甲士肩膀上的,現在受不了嗆鼻的煙霧,已經跳了下來。
烈焰騰騰,在這種情況下,梨園所在的那一片區域,便顯得格外奇怪。
這場火本來就是在梨園之外放起來的,按理說,梨園應該首當其沖被大火吞噬,但此刻幾乎整個東區都陷入了火海之中,唯獨梨園上空幹幹淨淨,一絲煙也沒有,靜谧得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不但沒救火,甚至連NPC都沒出現,好像梨園之外的區域都被放棄了,再加上這幅景象,真有種世界末日的感覺。”裴洛川還單手放在機甲身上,随時防備着突發情況,此時不禁感慨道,“欲訇蕩潏杳無定,心魂欲摧目欲瞀……”
“這種時候就别文藝了!”曲小蕨吐槽道,靈光一閃,又把天蛛放了出來,閉上眼,驅使着它窸窸窣窣爬進了濃煙之中,“先看看裡面的情況,等會兒咱們就把臉一蒙直接殺進去,剛剛那麼大動靜,梨園宴肯定是進行不下去——”
她話還沒說完,忽然表情一變,就愣在了原地。
“怎麼了?”裴洛川吓了一跳,便見曲小蕨睜開眼,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天蛛沒了。”她怔怔道。
那是一種被強行切斷聯系的感覺,和蠱蟲獻祭導緻的寶寶死亡并不一樣。如果用遊戲來形容的話,那就是天蛛的這個寶寶位被黑掉了;而在現實之中,就是她和天蛛突兀地失去了聯系,仿佛從來沒有召喚過它。
但它也隻不過剛剛進入到梨園中,曲小蕨甚至沒來得及接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看來又發生了什麼變化。”裴洛川沉聲道,雖然目前他們還不知道裡面究竟是什麼情況,但從天蛛的消失上來看,估計不是什麼好事,“劇情沒有重啟,第五天已經朝着不可預知的方向前進了。”
“怎麼說?”曲小蕨在小隊背包裡翻翻找找,隻可惜謎語人不是餓了麼,并沒有常備黃雞大笑頭套,她找了半天,最後也隻能遺憾地拿出一卷精制繃帶來,“湊合湊合cos一下木乃伊吧,反正臉是一定要在NPC面前擋上的。”
“衣服也要換掉,直接穿校服算了。”裴洛川提醒道,“咱們的角色衣服和其他人不一樣,獨一無二,太容易暴露身份了。”
曲小蕨不無遺憾地看了看他身上的羅裙:“好吧……”
裴洛川無視了她的視線:“還有,一定要弄清楚那些忽然出現的名字是什麼情況。”
曲小蕨剛要點頭,忽然警覺地轉過身去:“有人!”
這次是離他們很近的地方發出的聲音了——有人正趟過淺淺的水面向這邊過來,聽那不斷被濺起的水聲,來人的速度很快,應該是小跑着過來的。
周圍都是濃煙,無法辨别方向,來人更可能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之後選擇接近。
“咳咳……”
下一刻,柳七刀頂着一張被熏黑的臉,一手護着懷裡的名簿,狼狽地躲開一根被燒斷砸落的燈柱,跳了出來。
“七刀!”
裴洛川驚喜道,曲小蕨更是直接開心得跳了起來。
之前掩護柳七刀逃出梨園宴之後,對方就一直下落不明,現在再見面,頓時就有一種久别重逢的感覺,他鄉遇故知不過如此。
“名字!”柳七刀卻滿腦子都是剛剛聽到的那句話,他顧不上寒暄,急切地沖到裴洛川面前,“你剛剛說,什麼忽然出現的名字?”
“梨園宴上,小蕨的杯子倒了。”察覺到潛在的重要性,裴洛川也迅速冷靜下來進入了狀态,言簡意赅道,“茶水在桌面上變成了五個人名,分别是……羅喬玉,倪瑩,甯秀,阮珏,武英。怎麼,你知道和‘名字’有關的情報嗎?”
裴洛川每說一個名字,柳七刀的心髒就狂跳一次。他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茶水顯靈”這樣的事情,但直覺告訴他,有門!裴洛川口中的名字,起碼有大半是他覺得熟悉的,很可能就在他懷中的名簿上出現過!
他深吸一口氣,等裴洛川講完,便也簡單地将之前紀空山等人的推斷告訴了他們:“雖然不知道這五個名字是怎麼來的,但是好幾個都有點眼熟,這名簿中,好像真的有!”
“啪”的一聲,柳七刀将四五本名簿甩了出來,全都放在了裴洛川手裡。
“全靠你了。”他鄭重道,“李千馳說這活兒你能幹,再排除一遍吧!我們一定要找到鬼的名字!”
“好!就交給我吧!”
裴洛川慎重地點點頭,立刻便翻開了名簿。
“他找名字,咱倆去打架,秀秀姐他們都還在打着呢!”曲小蕨在一邊也沒閑着,還惦記着梨園,“快把你們隊那個頭套拿出來!”
“梨園開打了嗎?”柳七刀聞言,反而松了一口氣,“太好了,那看來梨園宴沒有進行下去。好像是說不能讓劇情結束,不然鬼就真的沒有拘束了。”
“放心,包搞破壞的,我們也立下了汗馬功勞呢。”曲小蕨得意道,剛要給柳七刀描述一下驚心動魄的戰況,卻聽到那邊裴洛川幽幽開口——
“七刀,你是不是逗我呢。”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是又笑不出來,聲音有一絲微妙的遲疑,表情更是凝重。
“這上邊……哪有字啊?”
“什麼?!”
柳七刀腦袋嗡的一下,冷汗頓時就下來了。他也顧不上别的,劈手奪過來名簿刷刷地翻了幾頁,果然,先前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已經全部消失,紙上隻留下了模糊不清的墨迹。
消失了。
名簿上所有可能關于鬼的記載,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竟然被悄無聲息地抹除掉了。
柳七刀不知道的是,不光是他手裡的這幾本,其他被紀空山、李千馳等人帶出來的名簿,那些密密麻麻的記錄,在這一刻都已經變成了空白的紙頁。
“生平記載”,這是他們目前手頭最有用、也是投入最多的線索,現在就這樣斷掉了。柳七刀感覺腦海裡一片空白,他強行深呼吸幾下讓自己冷靜下來,但是手上的力氣根本控制不住,書頁被他不知不覺間捏得嘩嘩直響。
“沒關系,這起碼說明鬼害怕我們發現她真正的名字,所以這條路其實是走得通的。”曲小蕨踮起腳,拍了拍柳七刀的手臂,安慰他,“肯定還有别的方法能确定鬼的名字!”
“話雖如此,但我們目前掌握的那五個名字,其實是憑空出現的。”裴洛川提醒道,“我們隻有一次指認鬼的機會,如果指認錯誤的話大家全都會死,還是謹慎一些的好。”
他轉向曲小蕨問道:“小蕨你再好好想想,那些名字出現之前有什麼異常嗎?有沒有可能是你觸發了什麼隐藏條件?”
“那時候NPC已經不對勁了,我什麼都不敢做,所以肯定不是觸發了隐藏條件。”曲小蕨歪着頭仔細回憶,“不過……呃,我也知道這很不靠譜,但是從直覺來說,我覺得這個名字的情報是可以相信的。茶水變成名字應該是很驚悚的事情,但是除了一開始把我吓了一跳之外,也沒有感覺到什麼特别明顯的惡意。”
柳七刀已經恢複了平靜,他一邊不死心地來回翻着确實已經空無一字的名簿,一邊在心裡思考着曲小蕨的話。單憑直覺判斷确實很不靠譜,但是不得不承認的是,在某些關鍵時刻,直覺就是指向最正确答案的唯一的鑰匙,這可是連非姐那種純理性分析派都不得不承認的。
不過,他努力回想那五個名字,卻根本找不到任何的“靈光一現”。
“第五天裡應該隻有鬼這一個boss,這是可以确定的吧。”裴洛川道,“然後目前這個鬼是附身在師襄身上,對不對?”
“是這樣。”柳七刀答道。
“那我覺得,那幾個突然出現的名字大概是可信的,鬼的名字很可能就在其中。”裴洛川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