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微的暈眩感褪去,柳七刀搖了搖頭,睜開眼的一瞬間有點驚訝。
他雖然是個純PVP,但浪客行周常還是混的,當然知道這張圖,但他印象中的翡翠瑤池一直是白天,而此刻卻是黑夜,月隐星藏,陰雲密布,遠山隻剩下黑暗的輪廓,幽邃密林中偶爾傳來幾聲夜枭啼鳴。
夜晚。柳七刀立刻想到了頌命在信上提到的關鍵詞。
“嚓”的一聲輕響,龍葵吹亮火折子,往後照了照,開心道:“大家都在啊,看來這也是一張大團地圖。”
“别用那個,我們這有更好的。”裴洛川說,直接從背包裡取出幾個自制火把,引了火一一分過去,明亮的火焰跳動起來,一時間将這一小片天地照亮得如同白晝。
四支隊伍又被分在了同一張圖,而且是同一個位置,老實說,二十個人打着火把站在一起,什麼詭異的氛圍也該被沖得一幹二淨了。借着火光,衆人打量四周,發現他們正站在一條林間小徑上,火光清晰地勾勒出頭頂茂密叢林的輪廓,而另一側卻仍然一片漆黑,顯然十分空曠。
從空氣中濕漉漉的水霧來判斷,他們很可能就站在翡翠瑤池中那寬闊的大湖邊緣。
“有瀑布的聲音。”尹有攸側耳細聽,“很熱鬧。飛鳥、走獸……全都有。這林子是活的。”
怕衆人不理解,他又補充了一句:“和湘竹溪那時候不一樣。”
這麼說就清楚多了——如果說完全沒有活物、一片死寂的湘竹溪是“死的”地圖,那麼翡翠瑤池顯然就是“活的”。柳七刀甚至看見腳邊長草裡有什麼速度極快的東西一閃而過,碧綠的長尾一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似乎是一條被他們驚擾的蛇;與此同時,頭頂的樹林中又傳來幾聲咕咕,他擡頭看去,在茂密的枝葉間找到了一對充滿警惕的黃褐色的眼睛。被發現後,撲棱棱揮舞翅膀的慌亂聲音傳來,這位樹上的客人選擇了離開。
——沒有主動攻擊,這些小動物都不是紅名。
“還挺和諧的。”曲小蕨嘀咕道,從腰間抽出太上忘情,看向付井儀,“小付老師,要放天蛛去探探路麼?”
付井儀還沒來得及回答,便感覺到手心裡一沉,兩人同時低頭看去,就看到一塊令牌突兀地出現在各自手中。
不止他們,所有玩家身上都突然多出了這塊紙折成的令牌。
第七天的任務來了!
柳七刀的心提了起來,他舉起令牌湊近火把,便看到空白的牌面緩緩顯示出一行字迹來。
和第五天細緻且複雜的規則不同,第七天的任務非常簡單,簡單到隻有六個字:
救助落難俠客。
不過幾秒,似乎是确保他已經看過了任務,這塊令牌開始劇烈發燙,随着柳七刀松手的動作漂浮在半空,無風自燃,很快就化作了一堆飛灰。
“這任務可不怎麼樣。”看着令牌消失,仇非臉色微變,“得快點找到落難俠客。”
遊戲中的浪客行也有這個任務,玩家需要在紅名怪的攻擊下保護落難俠客,讓他能夠自行療傷,而在此過程中,落難俠客也會和玩家們一起戰鬥,抵禦敵人。至于這個落難俠客的實力——
“戰鬥力固然近似于無,血條更是脆得令人着急。”陸厭如是點評道。
遊戲裡,玩家角色和落難俠客進行過确認後,戰鬥才會開始,但現在誰也說不上來這規則還是否适用。如果将他們進圖的一瞬間視作戰鬥開始,那恐怕這位不知身在何處的倒黴兄弟早就已經命懸一線了。
雖然第七天的規則裡沒提到失敗抹殺之類的懲罰,但想也知道,如果落難俠客死亡,這個任務顯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了,永遠留在第七天和直接被淘汰好像也沒什麼差别。
仇非話音剛落,清脆的口哨聲便緊跟着響起,李千馳翻身上馬,揚聲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雕兄!”方叱羽緊跟其後,輕輕拍了拍疾夜的脖頸,“我們也去!”
剩下的人沒有海雕也沒有小綠,隻能靠兩條腿徒步尋找。謎語人那邊,天蛛已經迅速地沒入草叢之中,赤箭也像一道劍光一樣,緊跟着疾夜飛上了天空。
謝不若看得眼熱,邊跑邊給了在肩窩裡打盹的鹦鹉一個腦瓜崩,恨鐵不成鋼:“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
龍葵不樂意了:“幹什麼,人家隻是一隻弱小無助的小鹦鹉,又不能打架。”
“分頭找,但是别分開太遠!”師襄放出全部影子,喊道,“現在還不能确定這裡有沒有人機,有危險立刻喊身邊的同伴!”
他們折騰出的動靜大了一些,驚起了一大片鴉群,嘎嘎怪叫着朝更幽深的叢林中飛去了。柳七刀回頭看了一眼,似乎隐約看到黑暗的樹叢中有幾雙綠色的眼睛正注視着他們,似乎是懼怕玩家們手中的火把,踟蹰不前。
他也顧不上好奇那些眼睛究竟屬于什麼動物了,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找到落難俠客。和其他人打過招呼,柳七刀便選了個方向繼續搜索,一邊跑一邊将新亭侯解下來提在手中,全神戒備着四周的黑暗。
随着他的前進,腳下蜿蜒的林間小徑逐漸變成了木質的棧道,而這棧道似乎常年被水汽腐蝕,一腳下去連泥帶水,空氣中濕潤的水汽也越來越重,不遠處隐約傳來低沉的轟鳴,像是瀑布的聲音。
火把一晃,突然照出一個黑影來,柳七刀一個急刹車,才看清楚那是一隻在飲水的鹿。乍見亮光,鹿比他更驚慌,後腿一個蹬跳,飛快地沖進樹叢裡跑遠了。他定了定神,放慢腳步走過去,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已經跑到了湖邊。
深夜裡,看不清這湖面究竟有多寬,放眼望去全是黑沉沉的一片,那瀑布的聲音也越發清晰,隻是今夜沒有月亮,水面暗沉無光,看不清具體的位置。
他心下着急,落難俠客要是在湖裡的話,那可真是天要亡他們,但是在這種環境下貿然下水搜尋,也絕對算不上明智的選擇。
當下隻能先繞着湖邊搜索一圈了,希望落難俠客不喜歡遊泳。柳七刀苦中作樂地想着,剛邁出去一步就感覺靴子一涼,嘩啦一聲,從棧道的缺口處踩進了水裡。
岸邊的水很淺,應該隻沒過他腳腕,但靴底傳來的柔軟淤泥的觸感卻令人頭皮發麻。他的動作還帶倒了一束水邊的葦叢,頓時便有一群群小飛蟲從葦叢裡飛出,被柳七刀手中火把的亮光吸引,朝他撲了過來。
視線被密密麻麻的飛蟲遮擋,變得灰蒙蒙一片,柳七刀捂住口鼻揮動火把,艱難地繼續沿着湖邊前進。越靠近湖水,棧道朽壞得就越厲害,到最後直接消失在茂密的草叢和蘆葦之中。腳下浸透了水的樹根藤蔓錯雜盤繞,稍不注意就會被絆一個跟頭,連岩石上都生滿了濕滑的苔藓,蟲群更是劈頭蓋臉地成片撞過來。好幾次用新亭侯撥開攔路的蘆葦時,他的餘光都掃到刀鞘的一側落滿了花色斑斓的軟體蟲子,又沒有工夫去清理,隻能硬着頭皮瞪大眼睛,生怕在某處錯過了落難俠客的身影。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翡翠瑤池的日夜循環還是正常的,在尋找的過程中,柳七刀能明顯地感覺到周圍的光線正在一點點變得明亮,遠處傳來的清脆鳥鳴也逐漸增多了,顯然,黎明即将到來,山林正在蘇醒。
看來,頌命寫下的“夜晚”,并不是指這張地圖會一直維持着夜晚的意思。
不知過了多久,在堪堪能分辨周遭景象的熹微晨光中,他忽然聽到有人在喊叫。
聲音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柳七刀轉過身循聲望去,隻能看見暗色天空中掠過一群驚飛的鳥,立刻掉頭朝鳥群飛來的方向跑去。
他順着湖岸一路狂奔,很快就被突起的巨岩攔住了去路。湖岸線到這裡就結束了,前方是怪岩嶙峋的山崖,平靜的湖水流到這裡便忽然急轉直下,濺起撲天的水霧。
——翡翠瑤池這張地圖,隻有中心大大小小的湖泊處地形才略微平坦一些,四周都是連綿群山,林木幽密,岩層高低錯落,對于沒有大輕功的玩家來說還挺難走。好在柳七刀是個霸刀,他腳下步伐不停,躍起的同時一道刀牆便劈了出去,飛快地沖過了這段山崖。
後方的山岩上也滿是青藓,時不時還有倒伏的巨木攔住去路,他隻能強行翻過去,遇到成片勾連的藤蔓,幹脆就直接一刀劈斷。如此這般艱難地前進了一段路,天都快大亮了,卻也沒再聽見那人繼續呼喊。
柳七刀正焦急間,就聽到頭頂傳來獵獵風聲,擡起頭,疾夜正張開寬大的雙翼在天際來回盤旋,随後往某個方向筆直地飛去。
“看來他們已經找到落難俠客了。”
旁邊的樹叢後也傳來腳步聲,卻是唐逐星也看到了疾夜的身影,跟了上來。一會兒不見,他的校服下擺便多了不少泥濘,柳七刀看着他就知道自己肯定也沒好到哪兒去,兩人打了個招呼,默契地朝疾夜飛走的方向繼續前進。
“翡翠瑤池這張圖,應該是截取了樹正群海的一部分。”唐逐星趕着路,還有時間分析,“但是這裡比遊戲中的地圖大太多了,對玩家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樹正群海……”柳七刀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奇道,“那是哪?九寨溝?”
“對嘛。”唐逐星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抖開,掃了一眼,“翡翠瑤池就四個湖,單我剛剛經過的一個湖就大得離譜,湖泊之間的海拔差也變大了。”
柳七刀跟着瞄了一眼,發現他拿的竟然是一張手繪地圖,頓時肅然起敬。
又這樣跑了大概有香篆鐘半圈的時間,天已經完全大亮,而兩人也終于在另一口湖泊邊看到了其他人的身影。這裡陸陸續續已經聚集了十多個人,大家看上去都灰頭土臉的,柳七刀一眼在人群中看見了龍葵和祝靈正,頓時便松了口氣。
有他們倆在,落難俠客應該是還活着。
“你們來了。”葉九溪招呼道,示意他們倆看被衆人圍在中間的人。
那是一個坐在地上的青年人,并沒有少胳膊少腿,看起來還算健康。柳七刀仔細打量,這人穿着一身利落的粗布麻衣,作遊戲中的落難俠客打扮,身份不言自明。但不知為何,他此刻正垂着頭恹恹地坐在地上,衣服也看得出被打濕的痕迹,一副精神不振的樣子。
“什麼情況,受傷了?”柳七刀小聲問龍葵。
“李千馳先看到的,當時在水邊趴着,昏過去了。”龍葵搖搖頭,“我和祝靈正的治療技能對他都沒用,不過檢查過了,沒有外傷,現在這個情況多半是……”
她臉色古怪:“高原反應。”
“啊?”柳七刀傻眼。
“正常的。”唐逐星反而接受良好,伸了個懶腰,看向遠方的群山,隐約的雲霧後可以看到最高的山峰上積滿了白雪,“九寨溝本來就在高原上,樹正群海海拔兩千多,這地圖還魔改過,這雪線我估計得有個四千多米了。”
“本地人是專業哈。”龍葵點點頭,又指了指那邊趴在馬背上眼冒金星的李千馳,“喏,那邊還有個跑太快了緩不過來的,也有點高反,歇會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