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很是刻毒,就是在明晃晃地指責李家不守人臣之禮、有逾越不臣之心。
當文華殿的禮樂、贊拜之聲越過黃瓦紅牆白玉堂傳到乾清宮時,朱翊鈞的嫡母和生母——陳皇後和李貴妃正在乾清宮的東暖閣中聊天。
陳皇後拿了一畫軸打開,卻是一幅褙裱精美的觀音大士繡作,繡得莊嚴色相、俨然如生,李貴妃見了忙贊歎道:“真是好針指!好寶相!”
“你喜歡就拿去,這還是前些日子陳家進上來的,說是一蘇州節烈娘子發大願心繡的,我想着你平日喜歡修佛,就讓人去裱成畫軸,請回來挂在一間潔淨房裡,朝夕焚香供養。”
李貴妃一聽就笑了,嬌俏道:“又讓我偏了姐姐的愛物!”
也是陳皇後見李貴妃一天以來都是心思不屬,說着說着就歪在靠枕上出神,知道她是在擔心文華殿的儀式舉行的如何,又擔心小太子的表現不能令群臣滿意,所以總是憂心忡忡。
陳皇後将這觀音大士像拿出來,也為得是李貴妃能開懷開懷,陳皇後聰慧,她深知自太子登基開始,自己與李貴妃之間,攻守之勢異也。自己此後日子過得如何,便要仰仗李妃了。
“妹妹不必憂心,我近來見鈞兒愈發懂事了,必然會是個英明睿智的君主。”
李貴妃想起近來皇兒似是長大了些,更貼心懂事,便有些欣慰,隻是口上說道:“鈞兒年紀小,我一怕他不能服衆,二怕他被人欺瞞。那些個大臣豈是好纏的?”
陳皇後聞言亦是歎了口氣,這也是事實,想到死去的隆慶皇帝,成年的皇帝坐皇位,亦是戰戰兢兢、錯亂頻出,何況小兒?手握社稷、口含天憲、肩挑日月、身擔萬民,每一個舉動皆系着萬萬人的生死榮辱,豈是容易的?
“我記得先皇說過,想要皇帝當得輕松,隻要用好首輔和掌印兩人,就能穩住局勢。”
李貴妃點點頭,贊同道:“這話沒錯,隻是現在這兩人都有些靠不住。那孟沖能力有限,且品行不端,很是提不起來。那高拱……”說着,李貴妃就紅了眼眶,拉着陳皇後的手。
“姐姐,那天在先帝床前的情景你也是親眼所見,首輔眼中可有太子?可有我們麼?我們娘兒仨孤兒寡母,豈不是任人欺負了?!”
兩人正說着,就見馮保趕過來,兩人便停了話,貴妃猛得站起來,急忙問:“怎麼了?可是太子那兒……?”
“請皇後娘娘安!請貴妃娘娘安!”馮保行禮道。
“行了!不用行禮,先說事兒!”李貴妃焦急問道,“可是文華殿那邊……”
“不、不是,今日太子殿下在文華殿将文武百官全都鎮住了。張先生還說殿下是千古帝王所不及!”
陳皇後和李貴妃臉上不由得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快說說是怎麼回事兒?”
馮保這才添油加醋的将今日文華殿發生的事情如此這般講述了一番,着重說了太子一眼就發現柱上文字的漏洞,還有衆僚的各色反應,聽得張皇後和李貴妃簡直心花怒放。
李貴妃先時笑,這會子卻疑,她想着先前馮保神色匆忙的樣子,不像是高興的事情,見馮保不說,便疑他有心隐瞞,便問道:“太子行止有聖人風采,這是好事,怎麼你剛剛一幅跌腳雞似的跑來?”
馮保這才面色猶豫道:
“回皇後娘娘、貴妃娘娘,這事兒奴婢着實為難。今兒景陽宮的牙牌太監出宮被查住了,從包袱裡搜檢出了禦賜的金茶壺。
本以為是下人們偷盜主子的東西去買賣,錦衣衛當即将人押到了内廠,一審才知道,原來是恭妃娘娘讓他送出宮的。”
“往哪兒送?”朱翊鈞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正是在文華殿見完大臣、做完早課的小太子,進門時正聽到馮保的最後一句。
朱翊鈞先上前給皇後、貴妃請安問好,皇後一把拉住了他,見他鼻尖、額頭皆是汗珠子,忙拿帕子輕輕擦拭掉,“這一路走來累了吧,聽說今兒太子表現很好,我和貴妃聽了都覺得開心。”
“不累,母後,娘親,我坐攆車來的,今日很順利,高先生他們拟定了《登基儀注》,下月甲子舉辦登基大典。”朱翊鈞說着又看了一眼跪着的馮保,“剛剛聽大伴說什麼送出宮,是怎麼回事兒?”
馮保隻得解釋道:
“據小宦官自己交待說,是恭妃娘娘命他将這禦賜的金茶壺送給娘家。
前一陣子恭妃娘家來信,說是父親病重,家裡積蓄用盡,現在已經揭不開鍋了,家裡請求娘娘好歹接濟一下。
恭妃娘娘那邊月例銀子十分有限,先皇重病這段時間又沒接到什麼賞賜,一時不能周轉,隻有這個金茶壺值錢,隻好偷偷讓内侍送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