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老師!”
蓋因馬自強是韓揖、王錫爵的房師,韓揖嘉靖四十四年進士,本經《春秋》,王錫爵嘉靖四十一年進士,本經亦是《春秋》,兩人房師都是馬自強。
儒家禮儀,可以剛正不阿,但要尊師重道,因而兩人不敢相強。
馬自強将兩人叫到門外,一頓臭罵。
“這裡是什麼地方?知不知道?是内閣中樞!是個方寸地兒!講規矩的地方!你們也好意思說什麼朝廷威嚴?朝廷的威嚴就是讓你們在内閣裡拌嘴角口麼!
當年二張兄弟欲戴孝廟的帝冕,太監何鼎大怒,手持金瓜以擊之,遂遭錦衣衛拷打不改其志,被問到系何人指使,太監何鼎憤而答‘孔孟!’人家這是在維護朝廷尊嚴,你們呢?
詩書禮儀學到什麼地方去了?還不如一太監!羞不羞?愧不愧?還呆着幹什麼,政務都做完了?還不散了!”
兩人見狀,一聲不敢言語,隻得作鳥獸散,灰溜溜地隻得各自歸衙。
朱翊鈞發作完孫德智,轉頭就收起臉上的神色,挂上歡歡喜喜的表情去見母親李氏。
他要試探一下,自己在這個皇宮中權限有多大。自己說過的話有沒有人聽,是一絲不苟地聽,還是陽奉陰違地聽。懲罰娘親身邊的奴才能不能落到實處,會不會遭到李氏的阻撓,好衡量自己在這個後宮有多少自由空間。
到了昭仁軒,皇後陳氏也在,陳氏歪在榻上,貴妃李氏斜坐在另一側,小桌上擺着一壺茶、兩三樣點心,兩人和煦地說着話。朱翊鈞一腳邁進來,見兩人語氣輕松,便知道高拱那份議兩宮尊号的奏疏并沒有引起兩人的嫌隙。
見小皇帝穩穩重重地走來,後頭跟着低眉搭眼的孫海和亦步亦趨的金氏,還有一行十來人皆是恭肅嚴整的樣子,兩宮相視一笑,不約而同想道:“長大了,倒也像模像樣的!”
朱翊鈞上前請了安,陳氏一把将他摟在懷裡,問長問短:“鈞兒今日沒害怕吧?看看這大暑日頭底下,給人豪燥的!你娘親給你備着果子,都湃在缸裡呢,讓人揀些好入口的端上來。”
聽陳氏這樣說,貴妃李氏趕忙吩咐左右:“去把新上來的香瓜切一盤來——聽下人說,皇兒今日泰然自若,在衆臣面前沒有失态,很有天子風範。”
金氏在旁忙湊趣道:“哎呦呦!回娘娘們!今日那麼大的排場、烏壓壓的一群人,我們跪在外面聽着殿内的大小聲,心裡都發顫。皇帝陛下真是聖明天子,隻聽玉音清亮、從容鎮定,那個氣勢一擺出來,大殿上下都被鎮住了。一場早會,好幾位都差點吵起來,還不是皇上一言而出,就将那場面體體面面地兜住了!”
這話一出,陳氏還沒有反應,倒是李氏先更變了顔色,“怎麼回事?今日常朝又出什麼事兒了?”
衆人都被李氏的臉色吓住了,一聲不敢言語,倒是朱翊鈞笑道:“娘親不急,沒什麼事兒,就是高先生和楊尚書一同彈劾馮大伴。”
陳氏一聽,更加摟緊了小皇帝,眼中不由得落下淚來,愛憐道:“鈞兒可憐,才不過十歲的孩子,就要面對這樣的局面,害怕麼?”
“孩兒不怕,就是連累母後操心。”朱翊鈞懂事道。
李氏食指指節曲起,‘嘚嘚’敲出心煩意亂的聲響,她現在是心亂如麻、旦夕驚懼,兒子隻有十歲,卻坐着天下間最令人眼饞的位置,一旦社稷傾覆,就是滅頂之禍,她下意識地想要求個出口,“姐姐,你可知近來宮中發生的事情?”
陳皇後點點頭,無奈歎道:“哪能不知道啊!早聽李信說了,六科廊的官員大批上折子彈劾馮保,聽說這幾天雪片似的奏疏都是這件事,宮裡宮外地議論紛紛。”
這李信是慈慶宮的掌事牌子,也是李貴妃的堂叔,當年李氏的父親李偉能将自己女兒送入裕王府做都人宮女,就是走了李信的門路。陳皇後自那次向隆慶皇帝谏言,被皇帝疏遠後,就漸漸郁出病來,移居别宮後更是清心寡欲。
後來禦史詹仰庇因此上疏皇帝,雖然他是好意,可這也将宮闱内情宣揚得人盡皆知,天下臣民都知道陳皇後是個不受皇帝待見的皇後,這更是令陳氏顔面掃地,終于抑郁成疾。
偏偏口頭心頭的怨氣不能說也不能有,能怨恨誰呢?
一個是聖君亦是夫君,至高無上,在君臣父子、夫為妻綱的禮儀下,由不得她有半點兒不滿,否則就是不淑不賢。
一個是言官亦是清官,拼死進谏,忠臣固不惜死,她怎能不感激不領情,否則豈非是非不分。
心中的苦楚說不出,幸而有李氏與小皇子經常來看視,漸漸才開些心胸、解些煩愁。
其實陳皇後對經常跟着小皇帝的馮保是有些好感的。
自馮保進入司禮監起,對慈慶宮照顧得就格外周到,自掌印後執禮愈恭。給慈慶宮更換了一批陳設,平日裡三飯六茶都是最好的,有什麼想要的,今日不過随嘴提了一句,明日就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