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本來也是這樣。每次從蕭公子那哄來的錢,都是拿去做慈善的。”
她們不缺那些錢,隻不過是想找個由頭,跟那人說幾句話而已。
在蕭無路看不見的地方,茶樓裡的人也在談論他。
一位女子抱着琵琶下樓,走到掌櫃那邊跟他商量,“我有點事,能晚點再彈嗎?”
“姜問,有什麼事都往後推,客人來了,哪有不上台的規矩。”
抱着琵琶的女子臉色微紅,急切道,“我我,我就是想去跟蕭公子說幾句話,不礙事,很快回來。”
姜問手裡握着很久以前就繡好的錦囊。
老闆在這開茶樓,什麼沒見過,一看她這神情就知道對方打什麼主意,“酌尊大人家的小鳳凰不記人,哪怕你把心意送給他,他也不會記得的。好好去彈你的琵琶,别想了。”
那位抱着琵琶的女子一下子很失落。
姜問沒有想要那個人記得自己,她隻是很想謝謝那個人。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母親生病,家裡漏水,她攥着少的可憐的碎銀跪在醫館外面磕頭,“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的娘親。隻要您能救她,以後我給您當牛做馬!”
男人站在屋門前呸道,“我要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臭丫頭當牛做馬,我瘋了?滾遠點,别擋住我的财神進門!!”
“我力氣很大,會砍柴,會燒火,我什麼都會,隻要你救我娘親,什麼我都能做。”雨水下的越來越大,姜問的眼睛快要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
“既然你什麼都肯做,那在我這哭什麼窮。真要豁的出去,就去青樓賣了你自個,保證能救你娘!聽見沒,快給我滾開,别擋着我做生意!!!”男人或許是覺得一個孩子在他醫館面前哭泣,是件很晦氣的事情,擡起腳就要踹人。
忽然一個人影過來扯開了男人,“不醫便算了,何必動手打人。”
男人一看眼前人的身形不是自己能招惹起的,罵罵咧咧離開了。
蕭無路把傘擋在孩子頭上,伸手去拉她,“小小年紀,就這麼愁眉苦臉,以後可怎麼辦。”
面前的男子太過好看,一時之間,姜問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
很快,蕭無路拿出一個錢袋子,遞給了她,“遇到冷漠的人不要難過,不是你不好,是世道不好。”
姜問望着被塞到手裡的錢,傻乎乎的問,“難道這天下還有一處好世道嗎?”
“有啊。”蕭無路曲起手指,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額頭,“你若看不下此處的人情,便去執冶那邊吧。”
執冶,她在心裡默念了一遍。
蕭無路退身一步,把傘交到她的手裡,“我相信,你會喜歡那裡的。”
說完,他進入雨中。
那時候的姜問身上髒兮兮的,但是很奇怪,她并不怕他,甚至有勇氣抓住他的衣袖,“你叫什麼名字,等我長大了,一定會還你錢的。”
蕭無路從來沒見過一個窮小孩追着問名字,以便長大還錢的,所以他說,“一點綿薄之力,能幫到你就好。小丫頭,不要那麼難過,過的開心點。”
最後姜問也沒能知道他的名字。
直到有一天念混仙尊大婚,姜問抱着琵琶路過那邊,看到了念混仙尊身邊的道侶。
她才知道,原來那個紅衣如血,膚色極白,一笑就與她的記憶重合在一起的人,叫蕭無路。
見證完那場婚禮,姜問不知道為什麼,會很難過。
于是她來到了執冶,想要看看什麼樣的地方養出了那個人。
聽說他跟念混仙尊解了契,不知道會不會難過。
姜問隻是想跟那人聊聊天,無論什麼都好,如果可以,再把身上的錦囊送給他,保佑他一生順遂。
但是當她回過神時,橋上早已沒了那人的身影。
姜問收起錦囊,轉身上台,邊彈琵琶,邊聽有關于那人的一切。
一提到蕭無路,這裡的人似乎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坐在前桌的男人們讨論的很激烈。
“除了念混仙尊,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蕭無路見一面就記住的。”
“大爺的,咱們執冶自己的美人,居然被漸明派那邊的人拐走了,真是不争氣啊!”
有的人才來執冶不久,不太了解這邊的事,問道:“蕭無路那麼好看,為什麼那麼多人見到他,不是丢花聊天,而是故意去讨他的嫌?”
一個早上而已,他起碼看到不下十人故意去惹蕭無路生氣,什麼走路不小心撞到人,買東西故意插隊,喝酒喝着喝着把酒撒到蕭無路身上……
虧蕭無路長得那麼好看,居然一點脾氣沒有!别人說是不小心,那隻小鳳凰真信了,半點沒跟人計較!
“我知道我知道!”
“你說一說。”
“因為用平常的方式跟蕭無路打招呼,他都不會記得。什麼送花,請客,小鳳凰都不會放在心上,理都不帶理,最多說一句抱歉。你今天晚上送他黃金,轉頭小鳳凰婉拒以後就把你的臉忘得幹幹淨淨,再次見面,兩眼相望,隻會換來一句你是誰?”
“沒錯。差不多是這樣。據統計而言,要想讓蕭無路對一個人印象深刻,故意跟他對着幹,是最成功的。”
“你們認真的嗎?這種方法成功了不是比沒成功更慘嗎?小鳳凰真要記住你們的臉了,那他奶奶的也全是糟糕印象吧!”
“我也覺得。難怪蕭無路在執冶待了那麼久都沒人拿下,原來你們是靠這種方法追人的。這要能追到人,那他娘的簡直是祖墳燒着了!”
“祖墳燒着就可以追到人嗎?我家有好幾座,我把它們全燒了,成功率會不會高一點?”
“别異想天開了,就是你把九族的祖墳找齊,一代一代燒過去,蕭無路也不可能喜歡你!”
“你們居然有人對這種追人方法表示不屑??!!知不知道,這個秘法是誰研究出來的?”有人神神秘秘道。
“誰啊?”
“當然是十殿下——秦十引!”
“哦哦,好像是聽說過小鳳凰很讨厭他來着。”
“……”
“不是,你們瘋了嗎?向他取經???”
“小鳳凰那麼一個和善可親的美人,不管認不認識,隻要跟他打招呼,都不會不理人。唯獨遇到秦十引,那是直接拉着臉離開,看也不看。”
“這話說的,整個執冶,小鳳凰除了認識酌尊大人跟他師父,還認識誰。”
“不止吧,好像還認識一個來着,老是跟在酌尊大人身邊辦事的那位,小鳳凰也記得他的臉。”
“除了這三位,小鳳凰認識的人,是不是隻剩下秦十引了。所以啊,方法聽着離譜,但還是有用的嘛。你們也不想想,秦十引才來執冶待了多久,就被小鳳凰記住了!”
“你們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别瞧不起哈,整個執冶,你若是能找到小鳳凰認識的第四個人,我拜你為師。”
有人處在理想中,“話雖如此,但若是真的喜歡人家,不應該好好追,對他好?”
“一看你就在妄想中,沒有被小鳳凰的臉盲毒打過。你猜十殿下為什麼會選擇極端的方法追人,是他沒錢嗎?是他沒顔嗎?是他不知道怎麼追人才是正确的方法嗎?都不是,是因為你說的那種正常方法,對咱們執冶的小鳳凰,毫無作用。”
“這個我知道!聽說十殿下剛來的時候,那是信心滿滿,春風滿面。又是撒錢,又是包酒樓,放煙花……各種方法試了個遍。結果一個月以後,他在街上遇到蕭無路,小鳳凰先是禮貌的跟他笑了一笑,然後兩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小鳳凰忍不住了,問了他一聲‘你是誰,找我有事嗎?’,不誇張地說,十殿下的臉當場綠了。”
“所以,秦十引是從那時候改變策略,目的不會是為了報複吧?”
“誰知道?反正從那以後,秦十引在惹我們小鳳凰嫌的路上一去不複返,隻要小鳳凰有喜歡的,他就去搶。不僅如此,一旦小鳳凰丢了人,十殿下會請各個酒樓的說書人将小鳳凰的丢人事迹說上十天半個月,甚至離譜到出書記錄的程度。其中最著名的是小鳳凰喝醉變回原形,跟某家院子裡的小雞搶米吃。秦十引見到了,光讓人大肆宣揚小鳳凰的糗事不夠,還讓各個商店的老闆寫了一本‘鳳凰與雞奪食,是執冶一族的沒落,還是蕭無路深夜不為人知的癖好!’的辯論書。當時掀起一股熱潮,到處是畫師畫鳳凰與雞啄米圖,秦十引甚至用那幅圖當作扇子,四處招搖。”
“……我的娘啊,這樣下來,蕭無路豈不是要恨死他了!”
“使用的方法雖說極端了一點,但效果很好。那幅圖一在執冶流行起來,都不用秦十引主動去找,小鳳凰開始到處詢問始作俑者了。最終秦十引一舉成名,成為執冶笨蛋大美人能記住的第四個人!”
有人沉默片刻,毫無情緒道,“真是可喜可賀。”
難怪蕭無路不在執冶找伴侶,全部都是看他笑話的人,小鳳凰能喜歡上才怪了。
張汀舒落在忍性峰外,“念混。”
葉解跨出門,“嗯。”
這麼多年來,張汀舒操持宗門事務,又要憂心妖獸,頭發早已白了,他看着面前的弟子,心中愁死了。
“漸明派建立沒多久,你就拜我為師了。那時的你才十七歲,我已經五十多了,人間聽起來歲數是老了不少。但我們活得時間長,如今一看,也沒什麼區别。我也就運氣比較好,比你大了三十多歲,成了你的師尊。我們都知道,你是整個宗門最有天賦的人,後來你的能力也确實證明了這點。自從你出世,所有少年天才都被你踩在地下,算是徹徹底底的碾壓。有你坐鎮,妖獸如何猖獗,也不敢越過底線。”張汀舒說了這麼多以後,常常地歎了口氣,接下來的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葉解看着遠處,靜靜聽着,沒有開口。
張汀舒到底是一派掌門,還是說了,“沒有遇到那隻鳳凰以前,你做事向來規矩,從不讓人擔心。但是,遇到他以後,你變了太多。為了護他安全,強行将他留在漸明派,甚至布下陣法,不讓他遠離。我們宗門,何曾為了一個人,消耗那麼多術法?偏偏,那隻鳳凰,還不念你的情。”
葉解臉色平淡,“有些事情,他不知道。”
張汀舒說,“那就讓他知道。”
“沒弄清楚的事,何必讓他擔憂,徒惹煩惱。”葉解說,“既是順心而為,我自當擋在他前面。”
他隻是隐隐約約感覺到天道故意引着蕭無路走錯路,卻不知為何。
而他的修為,在天道面前,根本護不住蕭無路。
葉解隻能暫時将蕭無路困在漸明派,盡量不讓蕭無路踏錯一步。
除此之外,隻有不停外出斬殺強悍妖獸,增加修為。
但現在,蕭無路離開了。
執冶有蕭遠護着,葉解暫且不用擔心。
張汀舒氣的要命,簡直看不下去他這副模樣,失望道,“念混,記得你肩上背負的責任,不要為了一個情字,陷得太深。”
葉解沒說話。
他身上肩負的所有東西都是責任下的枷鎖,唯有蕭無路是不一樣的。
蕭無路不是禁锢,不是囚牢,更不是沼澤,是無盡歲月裡,唯一的心甘情願。
張汀舒背着手,白發愁的要掉了:“去抄寫經文吧,念混,你該靜一靜了。”
葉解點頭,轉身離開前往閣樓。
他沒有使用術法,而是踏着台階一步一步走,直到上到最頂層。
葉解取火點燃頂樓的蠟燭,搬下一大部分經文放在案牍上,随即坐下研磨,提筆。
這個地方他來的很少。
總共來過兩次。
一次是因為執意與蕭無路結為道侶,還有一次是現在,為了蕭無路,私自離開覃南。
一字一墨,皆為本心,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