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這麼大,除了被父親和葉解誇過,幾乎從來沒有人直白的說他是個好人。
沒想到現在來了一個誇他的人。
小鳳凰一瞬間有點呆。
面前這個人剛才不是要殺他嗎?
陳文年視線在蕭無路臉上巡了一遍,那種單純想要捉弄對方的促狹已然不在,眼眸裡甚至閃現了一種叫做失而複得的情緒。
“你不願意說自己的名字,弄得我現在才知道你叫什麼。你好啊蕭無路,我叫陳文年。”
用的竟是一種故友重逢的語氣。
蕭無路不知道這人有什麼目的,遲疑片刻,方才點頭:“你也好。”
陳文年下一句接着道,“我還以為你早就死了。”
蕭無路那種剛剛溢滿心頭的自得感,刹那間消失不見。
意識到說的話不對,陳文年趕緊解釋道,“我不是詛咒你死的意思,隻是一般好人很難活得很長。我沒想到你還活着,更沒想到你就是蕭無路,難怪别人都說你是天下第一美人,說的果然不假。自從見了你以後,我就再沒見到過有人比你更好看。”
蕭無路被對方誇得紅溫,耳朵和臉上都是高溫,一摸就燙。
不知不覺間,蕭無路已經放開了壓制住對方的手。
小鳳凰低着頭,扣手。
不太好意思。
不幸,要謙虛,不能驕傲自滿,更不能笑。
奈何嘴角的笑意快要壓制不住,蕭無路隻得使勁皺起一張臉,盡力擺出我很高冷的樣子。
陳文年的目光像是雕刻刀一般,一寸一寸地在蕭無路臉上的每個部位巡視,像是要把對方的面容牢牢記在腦子裡。
蕭無路被人看的受不了,轉過頭看别處。
過了一會兒,蕭無路從錢袋子裡掏出些銀子,“你缺錢可以跟我要,以後别為了錢傷害别人,這是不對的事。”
早已作惡多端的陳文年聞言,一點也不忏愧地點頭,“你說得對,我都聽你的。”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我絕對不會為了錢傷害人。”
他害人,隻是無聊而已。庸俗愚蠢的人,才會因為一點碎銀失了道德和人性。
而他陳文年本就沒有道德。
嘿嘿。
陳文年小心翼翼接過對方手裡的東西,原本是想跟蕭無路再聊幾句,但一低頭,就看到了自己髒兮兮的雙手,再一低頭,又看到了腳上穿着的破鞋,連腳趾都露了出來。
他當年見到蕭無路的時候是個又醜又臭又遭人嫌棄的小怪物,沒想到再次見面,他人是變得好看了,但被他作賤的跟當年也差不多了。
陳文年失去的理智逐漸回歸,嗅覺慢慢回來,終于聞到了自個兒身上的酸臭味。
之前為了不讓蕭無路察覺出他是裝的,他特意跑到垃圾堆裡翻出了一件破舊的衣衫。
一陣風吹過,陳文年亂七八糟的頭發垂落下來,也是一陣酸臭味。
除了為了讓對方相信他真的是個乞丐以外,把自己弄得酸臭以外,還有一半的原因,是故意惡心人,所以在垃圾堆裡滾了好幾圈。
所以蕭無路的腳一出現,陳文年就抱住了對方的腿,還在上面蹭了蹭。
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陳文年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蕭無路就是那個曾經護着他的人。
總而言之,陳文年現在的模樣很磕碜,身上的味道更磕碜。
陳文年立刻捂住臉,連退三步,轉身飛奔離去,不忘變換嗓音吼道,“多謝小公子,家中有事,先不聊了,再見!”
他絕不能讓此刻的臉被蕭無路記住!
他一定要幹幹淨淨,漂漂亮亮,香噴噴地出現在蕭無路面前。
蕭無路目送對方跟一陣風似的消失,有點迷惑。
片刻之後,蕭無路撿起地上的蓮花,小心翼翼抱在懷裡,沿路走到了母親的墳邊。
執冶大部分死去人的墳墓都建立在這個地方,但所有的墳墓中,隻有母親的墳墓周圍是沒有雜草的,墳頭上還堆着五顔六色的鮮花。
蕭無路抱着蓮花站在墳邊,睜着一雙眼睛,跟個木頭似的,一闆一眼,認認真真道,“母親,我回來看你了。在忍性峰那邊待着的日子很快樂,漸明派的人都對我很縱容,雖然我經常惹那些長老生氣,小輩們也不怎麼喜歡我,但是葉解很有威嚴。所以那些人哪怕看我不順眼,也隻能看着。”
說到這裡,他笑了一下。
隻是很快,他的笑容淡去。
靜默些許,他繼續道,“葉解是個很好的人,我從小聽着念混仙尊的事迹長大,很是仰慕他。我本以為,隻要跟他在一起,無論他對我是好是壞,都會甘之如饴。”
後來才知道,不是這樣的。有些東西,一旦得到,就不一樣了。
蕭無路難過道,“母親,我不是故意跟葉解解契,隻是不想委屈自己,也不想委屈他。所以,你不要生氣,也不要為我難過。”
他彎下腰,把采來的蓮花放到墳前,“以後,我會好好生活,請你放心,不要為我擔心。”
說完這句話,蕭無路的腦袋長長地垂了下去。
清風拂過,花香遍地。
蕭無路挪到墳前坐下,頭埋在膝蓋上,抱着雙腿,無聲哭了出來。
一張燃着藍色火焰的符紙被傳送到漸明派,張汀舒從遠處睜開眼睛,迅速來到大門,将符紙夾在了食指與中指之間。
看着上面的字,張汀舒不覺皺起眉頭。
覃南的妖獸方才解決,怎麼又爆發了?
張汀舒摸了摸胡子,還是來到了藏書閣樓下,對着上面傳訊,“念混,先别抄書了,有事情需要你跑一趟。”
葉解并未停止手上的動作,“我犯了錯,自是要罰完才能出樓閣。”
意思就是不出來了,掌門有事找别人。
張汀舒揪着胡子那叫一個愁。
想了一會兒,門派中已然沒有人能夠再擔任此次重任,隻得繼續腆着老臉:“不過是提前回來,算什麼錯?師尊之前說的話都是玩笑,不必當真。”
毛筆仍舊在動,葉解垂着眸:“何事。”
“覃南的妖獸又出問題了。”
葉解一頓。
他确信那邊被清理幹淨了,并且短時間内,妖獸不可能避開衆多視線,再次回到覃南。
葉解瞬間出現在了樓閣之下。
張汀舒把手上的符紙給他看,“妖獸被重創一般都要修養很長一段時間,這次這麼快又有了動作,其中必有蹊跷。”
葉解隻是掃了一眼,沒拿。
他陷入了沉思,自從知道蕭無路解契離開漸明派開始,心裡的不安便無法忽視。
張汀舒說道:“門中能夠查探此事的人都被派了出去,這件事,恐怕要你親自去看一下。”
葉解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在此之前,我要去趟執冶。”
至于去那邊是去找誰,不用問也知道。
張汀舒想到葉解那個道侶,腦袋開始疼了起來:“你跟蕭無路的事,究竟是真的算了,還是你家小道侶鬧脾氣?”
自察覺到葉解跟蕭無路的道侶契碎裂,如今天下各處都在議論紛紛,這幾天,就有不少人明裡暗裡派人來打聽了。
張汀舒被那些人問的頭疼,幹脆讓人閉門謝客,不接受任何人的拜訪。
隻是這樣一味躲着,終究不是辦法。
漸明派和執冶的婚事各個勢力都盯得緊,不給個說法,難免落人口舌。
馬上就要到雙方派人商議解契後的事宜,張汀舒是不敢自作主張了,葉解清心寡欲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對一個人心動,又對蕭無路縱容的讓人一度以為被奪舍了。
平白無故,怎麼就鬧着要解契?
依照張汀舒這個老東西看來,完全是蕭無路在耍小性子,畢竟自從來到漸明派以後,張汀舒就沒見到那隻小鳳凰守過規矩。
葉解:“怎麼可能算了。”
張汀舒:“……”
“那不派人去執冶商議了?”張汀舒問。
葉解點頭。
張汀舒想了想,“那對外怎麼解釋?”
“無路年幼,欲求不滿,耐不住寂寞,此次解契,不過胡鬧。”葉解冷冷道。
張汀舒氣的吹胡子,想不通葉解怎麼能頂着這張冷臉說出這種話!
“你跟你家小鳳凰商量沒有,不要到時候把人惹急了,追不回來了。”張汀舒好心提醒道。
葉解依舊是那副臉:“他說過隻要我不糾纏,對外的解釋,全憑我做主。”
“……”
張汀舒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确定那隻小鳳凰的全憑你解釋,是這個意思?
隻是他到底是長輩,小輩們之間的愛恨情仇輪不到他來指手畫腳。
況且,他也不覺得一個人沒有道侶會怎麼樣,又不是活不下去。
于是擺擺手,任由葉解自個兒折騰。
弄到最後若是實在不行,大不了是葉解重新恢複孤寡身份。
反正他們漸明派都是光棍,沒有道侶是傳統了,不是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