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又暗下來,人影漸散,喧聲漸息,一道背影踽踽獨行,走入迷霧叢林中,再看不真切。
唯有一道寵溺輕喃萦繞耳邊,喚的卻是“嬌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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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燃盡,傅琰才将碗中的藥喂盡,不自覺低歎一聲,盯着床上的人又看了良久。
直到門口傳來兵卒的聲音:“頭兒,又抓着一個探子。”
男人皺眉,将藥碗放至幾上,疾步離開,隻留給兵卒一句:“守着,人醒了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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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璟睜眼時,隻見漆黑一片。
她頭疼得厲害,眉心緊蹙,伸手想揉眼,卻覺出兩手均被白布裹成一團,隻餘兩根手指裸露在外。
适應片刻,她才借着窗外映入的淡白月光打量起周遭。
屋内陳設簡單,不過一櫃一桌,床頭另有小幾貼着窗邊,牆上挂着弓箭長刀,顯然是男子的卧房。
頭微偏,鼻尖蹭過薄被,嗅到一絲清淡的檀香,她心尖一顫。
誤打誤撞,竟讓她落入了闊别三年的故人手裡。
正想着,門口傳來響動,繼而有火光亮起。
她掀眼看去,終于看清這故人的樣子。
男人一身黑色短打,頭發如尋常武夫一般盤在腦後,五官深邃,漆黑的眸子透着令人心驚的光,膚色較三年前更黝黑幾分,倒襯得人更英武。
他托着盞燭燈走近,火光在他的臉上跳躍,影影綽綽。
她的視線與他對上,見他眼神一怔,繼而微偏了眼,聲音微啞:“醒了?”
溫璟不答,一手撐向床沿想支起身子,但手上傳來的痛意讓她半撐的身子顫了顫,不自覺“嘶”了一聲。
男人皺眉,坐下,伸手扶她一把,微壓着身子,與她平視,“身上有傷,别動了。”
頓了頓,又問道:“為何會至嶺南?”
她的眼神在他平靜無波的臉上停留片刻,看不出他的想法,嘴角勾起一絲笑,眼裡卻是涼意:“你以什麼身份問這一問?”
“是定國将軍的幺子傅琰,亦或是……?”
傅琰的呼吸有一瞬間急促,很快又平靜下來,“安南團練使,孟平。”
“呵。”她低笑出聲。
眼眸斂了斂,原先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收去,臉色平靜而疏離,“那便多謝孟團練。”
男人眉峰一沉,“不想說便罷,你在此處養好身子,我派人送你回長安。”
“不必,我明日便自行離開。”女人的聲色極為冷淡。
“你!”男人臉上生出點愠色,冷諷道:“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山匪橫行的安南,不是那夜不閉戶的長安!”
“生死線上走一遭還不能讓你長記性麼?”
溫璟的眼神落于裹着白布的手掌上,想起折損的護衛和生死未知的侍女,問道:“我的護衛和侍女呢?”
“你那侍女傷熱昏迷,若能挺過今晚應當無礙。護衛,還剩七人,均負傷在身,我也一并讓人醫治了。”傅琰說着,蹙眉看向她蒼白的臉:“至于你,軍醫說仔細養着,十日内不能辛勞。”
“你自個走不了。”他一錘定音,又強調一遍:“再過十日,我遣人送你回長安。”
“若是你……不想見我,我走便是。”這話說得有些緩,不複之前的爽利。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腦海中翻飛的思緒,“如此,便多謝孟團練慷慨,十日後我會自行離開。”
男人聽得此言,臉上有幾分薄怒,喘了幾口氣才壓着聲道:“溫璟,嶺南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你若是想采風,大可請你父兄護着往二都周邊走,隻要不往這邊陲走,怎麼樣都行!”
溫璟垂眸不語,男人打量着她的臉色,沉默半晌又道:“若是為了當年的事,我……”
“當年?”她猛地擡眸,目光凜然,“我與孟團練不過初識,何來的當年?”
男人噎住,帶點怒意喝了一聲:“溫璟!”
“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回去?”
望着那漆黑眼眸裡倏然竄起的火光,她突然悟了點什麼,冷笑道:“你不會以為我是專程尋你而來的吧?”
男人沒作聲,但眼裡的意味很明顯。那種無奈地看着她胡鬧的意味。
她嗤笑出聲,胸膛劇烈起伏,直到抑制不住地咳起來,靠着憑幾輕顫。
男人起身,端來一杯水送到她唇邊,又伸手輕撫着她後背順氣,臉繃着,但眼裡的火光已經去了大半。
她就着他的手喝了半盅水,等緩下來後沉聲道:“我來嶺南,不是為了你。”
“别說你如今是孟團練,就算是傅琰又如何?一個出爾反爾,連退婚都要祖輩代勞,不敢露面與我對峙的懦夫,又如何值得我以身犯險?”
男人輕撫她後背的動作一滞,垂眸半晌後才擡眼,唇邊勾出一絲熟悉的痞笑,“既是如此,你還不快離開嶺南,莫讓我這等懦夫污了你的眼。”
“離開嶺南?”溫璟緩聲念了一遍這四個字,臉色變得莊重肅穆,“我乃天家親封的嶺南興民使。”
她揚眉,眸中有厲光,“皇命未就,安能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