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走出院門,溫璟便撞上了匆匆趕來的都督夫人王氏。
見着她,王氏腳步一頓,還帶點浮腫的臉上牽出一個熱切的笑,“使君安好,昨夜夫君接着軍中的急令,天還未亮就去了軍所。夫君臨行前特意囑咐我,令我好生招待使君。沒想到使君起得這般早,倒是我怠慢了。”
溫璟眼裡閃過一絲不耐,但臉上仍挂着淺淡的笑容,讓人看不透她的想法,等王氏說完,她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幾分,真誠道:“都督和夫人有心了,但曜嬛此行奉的是君命,即便都督不在,也不能免辭,我自行去官署便是,不勞夫人費心。”
未待王氏多言,她提步便走,一襲青色常服被拂過的勁風帶起,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
留在原地的女人喉頭一哽,眉頭緊皺地望着她利落離開,不由擰緊手中的披帛,朝身側的婢女耳語幾句,神色氣惱。
……
廣府官署與都督府隔街相望,不過幾步路,旁邊還連着個院落,乃是為來往官員設置的官舍。
溫璟進門前望了一眼,朝白露道:“同都督夫人說一聲,我明日便搬到這官舍來。”
白露順着溫璟的視線望去,見那官舍門庭簡陋,比都督府差了不知多少,臉色微變,遲疑道:“娘子,真要搬?這未免太委屈您了。”
“有何委屈?我要貪圖這享受,哭天喊地辭了官職留在家中便是,何苦來這走一遭?”溫璟答得毫不猶豫,腳步不停。
白露腳步一頓,暗自搖搖頭又快步跟上,小聲應是。
春夏交際的天,總帶着點蒙蒙的霧氣。
卯時過了一刻,官吏們才稀稀拉拉地打着哈欠走進官署,見着早坐在堂中的溫璟,一個個都變了臉色,你推我讓地上來問過安後便快步離開,好似後頭有鬼在追。
溫璟看着有幾分好笑,但面上卻不露聲色,拿出在太學執教三年練出的氣勢,坐得四平八穩,面容肅正,看得官吏們更為膽顫心驚。
等天色全亮起來,趙别駕才踩着虛浮的步子慢悠悠地走進官署大門,圓滾腹部一颠一颠,撐得官服都起了褶子。
見着溫璟,他瞪大了眼,诶呦一聲,小跑幾步到溫璟跟前,額頭都起了一層薄汗,聲音帶着幾分谄媚:“使君安好,今日怎麼來的這般早?”
溫璟颔首起身,微闆着臉,“趙别駕看這天色,辰時将至,莫非嶺南府與都城和其他州府都不同,辰時才上衙不成?”
女子的聲音不似昨日那般悠然,肅正有力,聽在趙别駕耳裡仿若如上學時見着最嚴厲的夫子那般,他頭皮頓時一緊,眼珠轉了轉,很快哂笑着道:“使君有所不知,昨日宴席後,都督體恤我等,特允今日延至辰時到衙即可。”
“原是這樣。”溫璟點點頭,又問起陳都督因何離開,何時才回來。
趙别駕抹一把頭上的虛汗,笑得為難:“不是下官故意瞞您,這都督的事下官真是不知呐,您若急着見都督,下官可派人為您給都督送信,您看可行否?”
“無事。”她雙手交叉按于胸前,細長的眼尾上挑,雙眼直直地看着趙别駕,“既然都督不在,那這幾日便勞煩趙别駕同我說說這嶺南府的情形,田地人丁,賦稅征役,文治宣教,凡與百姓相關之事,望别駕不辭煩瑣,一一相告。”
眼見趙别駕因着她這話變了臉色,溫璟也不停,頓了頓又道:“别駕整日拘于官衙中,想必也是聞多見少,不如趁這幾日,同我一道到州縣走走。等都督回來,我好将這些時日的見聞同他禀告,以期謀策定奪,别駕意下如何?”
如…如何?必然不行啊!
趙别駕急得滿頭大汗,心道這都督不想伺候又不想得罪這長安來的貴女,一拍屁股走人了,倒把這棘手的小祖宗甩到他這了。
答應肯定不行,都督昨日明擺着不想讓她插手嶺南政事,隻想供着她,他要趕上去了不就給都督找不自在麼?但不答應吧…這小祖宗到底頂着使君的頭銜,真論起來比都督還要虛高半級,若真得罪了,背鍋的還是他……
心思飛快地轉了幾轉,男人眼睛倏然一亮,觍着臉道:“使君容禀,非是下官不願相陪,實是近日公務繁重,都督不在,下官也不好擅離職守。”
“下官手下有一長史,他乃嶺南本地人,一表人才,學富五車,曾求學于長安,又曾任過縣令,要說這嶺南的情形再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的,您看就讓他陪您外出走訪可否?”
長史?溫璟挑眉,腦海裡在昨日見着的人尋摸一圈,确定沒這号人,倒是想起另一個模糊的身影,心頭莞爾。她眉眼一偏,正好對上趙别駕焦急又暗含希冀的眼,故意拖長聲音道:“哦?真有這般才俊,昨日宴上竟未聽人提起,莫非是都督和别駕故意藏着?”
“呵呵,呵呵,使君說笑。”趙别駕想起那個兩日前剛被砸了腦袋而病休的長史,略有一絲愧疚,但又很快壓下,哂笑道:“他這兩日有些事,不巧休沐而未能參宴,若是得知能伴使君出行,定是滿心歡喜的。”
“那便他吧,勞煩别駕。”
見溫璟點頭,趙别駕難以自禁地露出幾分喜色,忙轉身招來一個小吏,低聲耳語幾句,又轉身看向溫璟,滿臉讨好:“勞使君在此稍候片刻,長史一會就到。”
“可,别駕忙去吧。”女人聲音平和,聽在趙别駕耳裡如同仙樂。
溫璟望着趙别駕離去的背影,眸色深了幾分。
嶺南府的守官不欲她插手這事,早在她的預料之中,因此談不上失望或是不悅,不過拜傅琰大張旗鼓送行所賜,嶺南府的态度倒是比她預期之中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