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前次的輕車簡行,此次駛往安南的隊伍更甚于她來嶺南時的陣容。
原本留于廣府官舍的護衛、車駕全帶上不說,陳都督特意升了王都頭一級,着他領一隊騎兵護送溫璟至安南,至年底再返回廣府,期間調度盡由溫璟說了算。
溫璟想起上次傅琰大張旗鼓将她送至廣府的場景,不禁忖度陳都督之意,倒真是盼她到安南能奪了傅琰的權,好給這個不聽話的團練使一些眼色瞧瞧。
這般一想,倒也不急着推拒陳都督的好意了,左右她在嶺南位高言卻微,能多一個幫手是一個。
連日的大雨沖得官道也坑坑窪窪,馬車行于其上頗為艱難,一颠一颠的正如溫璟心中所感。
她一挑紗簾望向窗外,剛下過雨的密林中霧氣升騰,讓人看不真切,就如那個男人一般,自三年一别後,便再也看不懂。
但振民十策在前,她别無選擇,不得不與那男人再碰撞一番。
沉眸凝思間,馬車已進了城門,熙熙攘攘的人聲不絕于耳,正是集日,長街上的攤子前擠滿了人,馬車壓根過不去。
王都頭來問是否等日落後再進城,她掀簾一掃,被街邊各色鋪子吸引,打算棄車步行入城。
面對王都頭猶豫的神色,她撩眼一笑:“既在城中,無甚可擔憂的,都頭不若先派人去安南府官衙走一趟,也好使掌事之人知都督意思,曜嬛随意走走,晚些便至官衙。”
見王都頭點頭,她點了白露和丁一随行,一身绯色襦裙,頭戴帷帽,走入人群中幾下便不見身影。
隻有真走在長街上,才能體會到安南府與長安、與廣府都相差甚遠。此地北接雲州,西邊卻與大閻國接壤,南面臨海,島嶼甚多為部落所占。因是街上店鋪裝潢、所售之物都有些别國之風,街上行人衣着打扮也更為奔放,與廣府俨然不同。
溫璟站于一家木雕鋪子前,望着那些個造型奇異,充滿了欲望與力量崇拜的雕像,悄然紅了臉,眼神微轉。
她自問也算見多識廣,但從不知這等□□之物也可堂而皇之地擺于街上售賣,關鍵是還有不少裹着花布頭巾的婦人來問。
“娘子,我們還是去别處看看吧。”白露晲了一眼那木雕,紅着臉壓着聲道。
本就是看個稀奇的溫璟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正要擡步離開,卻突然眼神一凝。
巷子對面腰胯長刀,玄衣黑靴,面帶悍戾之色,正疾步行走的男人,不是傅琰又是誰?
凝視間,眼見男人腳步一頓,轉眸望向這邊,隔着重重人潮,視線凝于她的臉上,不禁輕淺一歎,抱臂相對。
倒真是,冤家路窄。
男人幾乎立時轉了腳步,大步向她而來,擋在他身前的人猛一擡眼見着他,無不惶然而退,幾息間竟生生讓了一條道,讓他暢通無阻地直抵她跟前。
頭頂上又蒙了一片烏雲,男人眼中火光直冒,峻眉成峰,盯了她半晌才咬着牙開口,聲音涼飕飕的:“你怎麼在這??!”
周圍的人已經往這邊看,視線毫不掩飾地落于她身上。
溫璟眼神微黯,不想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提起調職一事徒生争執,幹脆轉了頭又看向鋪子,口中語氣敷衍:“随便走走看看。”
見她避而不談,男人神色更沉,順着她的視線望去,停在鋪子上最為顯眼的人形赤裸木雕上,神色一滞,繼而鳳眸眯起,嘴角勾起一個邪氣的弧度,下巴朝木雕上最誇張凸顯的部分揚了揚,聲音裡的嘲弄不加掩飾:“不知使君竟饑渴至此。”
她眼神一滞,待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後臉上燒如火燎,檀口張了又閉,氣得隻想糊他一掌,但轉眸對上他眼裡的邪肆之色,又馬上回過神來,知他是有意與她難堪,氣極反笑,眼中水波潋滟,似笑非笑道:“是又如何?”
故意在那物事上肆意打量一番,轉頭,眼睫下壓,視線略過他緊裹的馬靴,不急不緩地順着筆直緊繃的長腿上掃,最後停至末端多留片刻。
再擡眸對上男人邪氣的笑,濡軟舌尖輕卷薄唇,眼看男人的目光一瞬間銳利如刀芒,她紅唇極為暢快地勾起,聲音綿軟如薄羽掃過耳畔:“安南民風甚和我意,就不知這一地長官比之……如何?”
傅琰一揚手,身後兵卒又退兩步,守在溫璟身後地白露和丁一對視一眼也挪了半步,他望着神色巋然不動,下巴高揚,眼神俾睨的溫璟,與她湊得更近兩分,半邊身子幾乎要貼到她身上,頗具威壓之态,一語雙關:“好言相勸你聽不得,就非得親自一試不可?”
溫璟眼睫微揚,望向他眼底深淵,絲毫不懼:“我偏要一試,你奈我何?”
男人黑眸驟暗,點點火光乍現,突然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極重:“既如此……”
話音未落,他神色一變,一把将她拽入懷中,視線飛轉,耳邊隻聞淩霄聲迅疾而過,下一瞬便是一聲悶哼。
她慌忙擡眼,見男人眼中痛意一閃,詢問的話還未出口,他便用另一隻手往身後一拽,再落下時手上已多了一支染血的箭簇。
她霎時變了臉色。
男人身後的兵卒齊齊拔刀,刀劍出鞘聲令周遭的民衆都慌了神,一哄而散,沿街的攤子散亂一地也沒人去管。
“走!”
男人眼神凜然,長臂繞過她的肩膀,半遮半掩地将她快步送至兩條街外的官衙裡,對迎上來的小吏扔下一句護好她後,便又轉身出了門。
溫璟立于原地,臉上的惶然神色還未散去,眼中卻隻顧得上那逆光而去的一人,黑衣在水光微閃的眼眸中越來越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