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他眼中的驚懼怒意,細眉平緩,眸中含光,聲音低低:“在桌案上見着那碗藥,以為是剛送來的,便喝了。”說着,嘴角微牽,掃過屋内其餘的幾人,笑笑道:“許是天意罷。”
男人扶着她腰的手都顫抖起來,眼中痛意濃得讓她不敢再看,生怕再看多一瞬就要落下淚來,她轉而望向同樣面露驚慌的趙軍醫,聲色微揚:“這藥我喝了,若是能熬過今日,便能證明它用之無礙。”
溫璟輕輕推開傅琰的身子,軟步走進屋内,從趙軍醫的手中拿過那株野草,細細打量起來,腦海中浮現曾閱過的雜記中所述:“有草謂之穿腸,雞鴨食之便卒,然此毒草周遭卻綠意奇甚,實乃大奇,或有不為人所道之妙處也。”
想着,她露出些高興的神色,朝趙軍醫道:“若是半日後,我仍存活無恙,你便将這些草藥加入前些日子用過的方子中,再予我一試罷。”
聞言,衆人皆懼,傅琰更厲聲喝道:“此事絕無可能!”
他走至她身旁,眼中的火光似能把她點燃,一手牢牢地擰住她的手臂,“溫璟,還未到最後藥石無醫之境地,你怎能這般輕賤自己的性命?你的命就這般不值當?!”
溫璟低低一歎,眼睫垂落又起,“非是輕賤性命,實是甚惜性命也。”
想起這幾日半夢半醒間聽到的隻言片語,她瞥了一眼臉上紅疹密布卻精神尚好的白露,心底微動,低聲道:“雖是不願承認,但此病定是丹花痧了。”
“你不必诓我,随我而來的侍衛已經折了近十人,症狀不盡相似,但也所差不遠。我來安南不過幾日,這病不知從何而來,但絕不可能僅存于這官衙内。”女人的神色越發清明,聲音卻澀:“民間、軍中,此病傳出去是早晚的事。”
她望向趙軍醫,眼神肅重:“若想救得更多性命,必須要搶在此病傳盡安南前找到藥方。你是第一個接觸此病的郎中,找藥方之事,你責無旁貸。”
“是。”趙軍醫俯首應道。
傅琰一抿下唇,眼中有隐忍之色閃現,半晌便下了決斷,也望向趙軍醫:“便如使君所言,你将這幾味藥加入其他藥方中,送予院内病倒之人,但不可與旁人言。”
見趙軍醫應下,他一把将溫璟抱起,大步走回主屋内,将她放于床上,兩手按住她的肩膀,聲色極寒:“藥方可以由他人來試,你絕不可親自試藥。”
溫璟被他這一番動作颠得有些難受,又咳了一陣才緩過氣來,擡眼看向他,目光定定:“既然他人能試,我自然也能。”
“我是第一個倒下的,若不從我開始,焉知此藥效力如何?且若我不親試,如何能令他人信服?”
見傅琰閉口不言,眼眸中卻盡是不允之意,她擡手抓住他的手腕,低聲道:“我從不輕賤自己的性命,隻要有一分可能,我定要一試。”
被她抓住的手腕瞬間繃緊,良久才松下來,他低聲一歎:“我總是拗不過你。”
溫璟聞言一笑,松開了手,強撐着的身子軟了下去,眼眸輕阖。
……
傅琰從未覺得一日竟如此的漫長。
他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床前,溫璟稍皺一下眉都能驚得他全身繃緊。
小丫送了幾回飯食,他硬着心腸給溫璟灌了幾回甜湯清粥,哪怕她喝了便吐也面不改色,自己幾乎滴米未進,卻全然不覺饑餓之感。
等三更過半,月上中天時,夜風撲得窗紗輕搖,床上躺着的人臉色忽明忽暗,他看得心焦,不由坐近了些,見她呼吸仍穩,胸前低低起伏,偶有皺眉輕咳,但臉上燒燙之色卻淡了些。
他一掌撫上她的額頭,一掌貼向自己的頸側,待覺兩掌溫度相差無幾時,面色怔然,久久都不敢信。
直到門口傳來男人的低喚,他才緩過神來,開了門,領趙軍醫進來,聲色有幾分雀躍:“好似高熱退了。”
趙軍醫聞之神色也振奮幾分,但不敢掉以輕心,診了許久才沖他點了點頭,聲音微顫:“脈象平穩稍滞,乃是吉兆呐!”
他望向她,高懸了一天的心方才落了地,又起身引趙軍醫走至院内,問起外院之事。
趙軍醫不敢隐瞞,言稱自入夜後便将加了藥材的方子熬了藥,送至外院中,目前喝了藥的護衛都暫且安好,許是用之有效。
傅琰聞言神色一松,又令趙軍醫密切守之,若有生變立即報之。
待趙軍醫離開後,他方才察覺掌中已被汗水濕盡,擡眸望向高懸夜空的圓月,眼神怔忪。
傅苓。溫璟。他低聲念了幾遍,眸中黑色沉沉,神色難辨。
許久,他轉頭望向屋内窗棱的方向,祈願道:若您真有在天之靈,定要佑她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