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他的聲音放緩,似呢喃了一句:“你總說我不信你。”
她抿了抿唇,腦中思緒翻飛,心緒難辨,不知該說些什麼。
張口無言間,天邊忽有亮光閃過,照亮了男人本隐于暗處的面容,望着她的黑眸裡如綻星辰,音色如劍,直抵心底最深處:“若你能帶領安南渡過這一遭,我便信你。”
院外傳來的奔跑聲拉回了溫璟飄遠的思緒,她凝眸望向院門,一個小吏正狂奔而入,雨披半開,褐色官袍已全被浸濕。
她剛站起身子,那小吏已經跪倒在屋内,匆匆道:“使君,百姓一早圍了仁濟堂,現在兩方打起來了,說,說是要劫了仁濟堂呢!孫司馬一早便令人去攔,但百姓越圍越多,要攔不住了!”
“什麼?!這些人是要造反麼!”馬錄事驚呼出聲。
仁濟堂是安南府裡最大的藥堂,遍布各縣,實力最強,在民間聲望最高,其總堂就設在安南府官衙附近,若是真讓仁濟堂在眼皮子底下被劫掠,那安南府官衙的威名真是蕩然無存了。
馬錄事光是想想就不寒而栗,驚顫間卻見溫璟已擡步往外走,正要開口勸阻,就見溫璟瞥過來的視線,目光冷厲得讓人生不起一點辯駁之心,“去城門令張副尉關城門,兵分兩路,一路嚴守城門,一路過來,亂子平息之前不能放人出城!”
自她病倒後,傅琰就令人增強了安南城的守衛,藥方最早下到城内,藥品供應也充足,這些日子百姓雖然驚慌但還算有序。
她昨日剛與仁濟堂談好低價供藥之事,今日仁濟堂就被百姓圍攻,其中定有蹊跷,不得不防。
剛走到衙門口,丁一和王都頭已整好全部人馬在等,約莫五十人,身着武吏常服,手執長刀,即便在暴雨中也面不改色。
溫璟輕掃一眼他們的臉色,心中微定。
趙軍醫的藥方就是在護衛隊中試出來的,都是練武的健壯小夥,藥下得狠,好得也快,雖然人看着都清減不少,但好在都活下來了。
她冷聲道:“平亂為首,沒有我令,不得傷人。”
等衆人齊聲應了,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仁濟堂走去。
隔着一個街口,便聽到遠處傳來的喧鬧打殺聲。
有民衆的責罵聲。
“他們和官府是一夥的,把藥材都藏起來了,就是讓我們等死啊!”
“說什麼不擡價,都是騙我們這些窮人的,根本就不打算賣藥給我們!”
有官差的呵斥聲:“住手!放下刀,放下斧子,有話可以好好說!”
“沒有藥不就是要逼死我們麼!”
“沖啊,把藥搶出來大家夥就有救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好似一聲令号,所有圍着的百姓都不要命地往前撞,眼看被練成一排的官差擋住的木門就要被撞開。
“瘋了,都瘋了!”馬錄事站在街口看到這瘋狂的景象,眼都瞪大了,口中不住地喃喃。
他右手撐着一把黑傘,堪堪替溫璟擋住雨水,卻擋不住刮個不停的狂風,毫不留情地掀翻了她帶着的帷帽,露出了一張蒼白冰冷的臉。
溫璟望着那顯然已經失去理智的人群,右手攥成拳,指尖死死抵着掌心,左手擡起指向藥堂前懸着的一排白色幡旗,沉聲道:“丁一,那一排旗,全給打下來!”
“是。”
丁一答得毫不遲疑,向後點了兩個人,如同魅影一般火速竄到左右兩側,辨不出他們如何動作的,刹那間,一排幡旗嘎然而落,蒙住了最前排正與官吏推搡着的人。
“诶呀,什麼東西!”
“啊,我看不見了,誰踩我!”
“官府來人了,快跑呀!”
突落的幡旗砸不傷人,但卻讓剛剛凝成一股繩蒙頭往前沖的人群亂了陣腳,下意識想往外跑,你推我擠間倒了一地的人,在大雨中好不狼狽。
溫璟一擡手,王都頭便領着剩下的人團團将鬧事的人圍在中間,刀劍半出鞘,目光冷冽地盯着他們。
領着官吏守在最前方的孫司馬在幾個手下的幫助下終于從蒙頭蓋臉的幡旗中鑽了出來,灰頭土臉,頭發淩亂,連呸幾聲吐盡口中塵土。
一擡眼,孫司馬就看見遠處一把黑傘下的那抹亮色,鮮豔的正紅色在這如墨如煙的雨景中格外奪目。
女人步伐不急不緩,眼神平直,下巴微揚,目不斜視地從一片混亂中走過,身邊有帶刀侍衛小心拱衛着,氣勢凜然。
他雙眼放光,高聲道:“屬下拜見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