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苦短。
天未大亮,白露便來敲門,低聲喚道:“娘子,馬錄事遣人來,道有急事尋您。”
溫璟倏然睜眼,啞聲一應,白露便帶着小丫推門而入,替她挽發穿衣。一番梳洗後便急急出門,隻顧得與白露道:“待天亮再遣人同哥哥說一聲,請他替我好生招待世子,若有事便來官衙尋我。”
她走得極快,腦中也不得閑,暗自盤算有何急事能令馬錄事等不及點卯便匆忙來報。
及至官衙,擡步而入,擡眼一掃卻沒見着馬錄事,院内立着一道黑影,寬肩窄腰長腿,背手肅立,聞聲轉頭,刀唇揚起,鳳眸含笑。
她腳步一頓,杏眸望了一眼青灰泛白的天色,沒好氣道:“何事這般急?”
傅琰從懷中掏出兩樣東西,遞給她,口中道:“城門一開,我便要趕回軍所,怕來不及。你看看這奏章和十策,可有不滿意的?”
城門卯時開,眼下約莫寅時剛過,時辰尚早。
溫璟接過兩物卻沒有馬上翻開,緩步走至屋内,臉上倦色仍濃,眼皮微耷,杏眸氤氲,不時擡袖掩口。
昨夜飯後,她又同溫璟讨論了一番朝中形勢。
興元帝膝下僅一子一女,太子為皇後所出,公主為貴妃所出,皇後貴妃母族皆為世家,昔年匡扶天家登基,權勢甚重。
自溫璟走後,皇太子病症愈重,已有不能起身的傳言流于朝内。太子膝下僅有一幼子,嫡妻所出,然出生時便喪母,後太子又病,有克父克母之嫌,向來為天家不喜,自出生至今未曾見過天家一面。
長公主監國一年有餘,鐵腕鎮壓流民災禍,将崇州、幽州流民盡遷于江南諸道,朝内對此舉褒貶不一。其後,她以二州災禍處置不力為由,一舉貶谪諸多太子派系的官員,空出來的位置盡換成自己的人,由是權威更重,甚至有歸附太子派的官吏轉投她門下。
朝内兩派分立,因長公主監國,其派系甚至更壓太子黨一頭。不少盡心輔佐太子多年的老臣談之憤慨,暗指長公主居心叵測,意在皇位。
安國公府向來不參與皇位之争,隻聽命于天家。然近來,亦有不少依附兩派的朝臣前來遊說溫玖和溫父,意圖将他們拉到自己一邊。
溫玖自幼便得祖父教導,裝聾作啞,從不肯表态。然他接到巡撫嶺南的旨意後,長公主府竟派人送來一個箱子,直言長公主體恤溫璟撫視嶺南辛苦,特賜薄禮以做慰勞。
溫玖将那箱子原封不動地帶來,她打開一看,盡是專供皇族女眷享用的藥品珠寶華服。不提别的,單那一瓶回春丸,便是千金難求的寶藥。其中何意,不需再道。
更深燈搖,溫玖幽然一歎:“動蕩難免,留于此地,倒也未嘗是個壞事。”
溫璟抿唇不語,半晌問道:“傅家眼下如何?”
“傅家?”溫玖揚眉,擡手呲了她腦門一下,沒好氣道:“他們能如何?定國将軍手握重兵,一心忠上,不管太子還是長公主都隻有拉攏的份,你就甭操這閑心了!”
“這話你也就在我面前問,要讓父母聽到,非給你氣出個好歹不可。他都被傅家除族了,你還為他操這心……”
想到溫玖堵她耳旁碎碎念到亥時都不甘休,溫璟不由瞥了一眼身旁亦步亦趨的男人,面色微愠。
看他這幅渾不在意的樣子,倒真是她自作多情。
傅琰一撇頭就對上溫璟還未來得及收回的眼神,劍眉斜揚:“怎麼了?”
“無事。”溫璟氣悶,臉頰微鼓又癟下,自嘲道:“不過是我自尋苦吃罷。”
自尋苦吃?
傅琰眉間一皺,目光描摹過她似惱似怨的臉色,記起昨日溫玖對他的冷眼,心中了然。
想必她昨日回去後,定是讓溫玖耳提面命不許同他往來,再大加勸誡她早日回返長安,亦或還會勸她接受瑞王世子的示好……
唇角微揚,心中卻冷。
他有心想令她高興些,但于此事上卻不知該說什麼,又能說什麼。
昨日狠話已經放過,她留在這的日子俨然已短,兩人能見的機會所剩無幾,他再不想令她惱怨。
想着,他唇角揚得更高,腳步停住,“城内有一扁食,餡大皮薄,頗有盛名,可願一試?”
“現在?”溫璟詫然。
傅琰點頭,下巴一揚:“就在衙外長街上,費不了多少功夫。”
見溫璟躊躇,他軟了聲道:“就當憐我還要奔騎回營,陪我一道罷。”
溫璟颔首,将那奏章又退到他手裡,佯作施恩道:“那便去吧。”
傅琰淡笑,領她走出門去,拒了想跟上來的侍衛,隻兩人朝長街上走去。
天還未全亮。霧氣蒙蒙,潮氣濕重,青石闆上潤滑暗沉,踩上去音色微厚。
昨日人潮洶湧的長街眼下空空蕩蕩,隻有幾個店家在忙着支攤擺貨,忙得頭都不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