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王氏盤腿坐在炕上,将陶家賠償來的錢數了一遍又一遍。
自從上回請裡正和村長主持公道,陶家到底是依言當晚就将偷收謝家的糧食還回來了。他家早打的收割現成莊稼的主意,偷割回去曬了沒兩天立刻就用石碾脫了粒,所以還糧的時候還的便是顆粒飽滿的小麥和已經脫了麥粒的麥稈。
村裡人看着陶家壯勞力全部出動還糧,笑他們聰明反被聰明誤,白白幫人家幹了一場活,謝家今年可是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吃到新麥了。
然而陶家雖然把臉皮踩在腳底還了糧,但答應賠償的十文錢卻一拖再拖,隻說要籌借卻不給準話。王氏忍了三天便耐心耗盡,在村裡揚言要再找一趟裡正和村長,陶家這才怕了,黑着臉将十文錢賠了。
至此,兩家的梁子算是結紮實了。
不過王氏并不在意這些,以前沒梁子的時候他們娘兒倆也沒沾過陶家的光,何況是現在。
出了氣又得了錢,王氏隻覺得以後的日子全是好奔頭。
謝霁在旁邊看他娘将幾個銅闆撥過來撥過去,沒完沒了,忍不住笑道:“娘,都數了多少遍了,再數也不會多變出一文的。”
王氏被調侃,臉一紅,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什麼?那陶家就是個鐵公雞,能掏出這些怕已是嘔心嘔肺,我還不是怕他們糊弄咱。”
謝韫道:“娘,沒錯,我也數了的,就是十文,一個銅闆都不少。”
王氏這才放下心來,閨女讀過書,識字算賬都難不倒她,有她看過,肯定不會有問題。這才開了炕上的杏木箱子,珍之重之的将所有銅闆都放進錢匣子裡。
錢匣子五寸見方,上面的雕花紅漆已經掉的斑斑駁駁,可見年代久遠。匣子是上了鎖的,因着裡面存的銀錢不止有王氏自己攢下的,還有謝韫最近寫話本賺的,于是母女倆一人一把鑰匙,共同保管。
王氏将錢匣子放回箱子原處。謝霁看着燈芯閃了閃,連忙再添了些燈油,又将油燈往謝韫跟前推了推,勸道:“姐,明日再寫吧,這燈實在費眼睛。”
謝韫奮筆疾書的手一頓,微微吐出口氣,道:“快寫完了。”
王氏放了錢,就坐在一旁做起了針線。謝霁則幫她打扇,随口問道:“早上不是還說要歇到下個月再動筆,又在寫什麼?”
以往謝韫寫完一個話本,總要歇個兩三天養養精神的。
謝韫終于把最後幾筆收了尾,放下筆才道:“不是話本。我回憶了下本朝的科舉流程,趁着記憶還清晰就想記錄下來。”
“科舉?”謝霁聽見這兩個字,有些驚訝。
王氏也擡頭瞅了過來。
本朝科舉之風盛行,是以就算在極偏遠的地方,百姓也都知道考科舉能讓人出人頭地,但這事兒跟三代文盲的自家似乎沒什麼關系。
謝霁疑惑道:“為啥要寫科舉流程?也能賣錢?”
謝韫正色看向他,道:“阿霁,我想供你讀書考科舉,你可願意?”
謝霁的耳邊就像是炸開了一個大爆竹,炸的他暈頭轉向,腦袋亂成了漿糊,完全不能理解姐姐話裡的意思。
他暈了很長時間,嘴唇也開合了很多次,才終于尋回了自己的聲音,“我......我怎麼能考科舉呢?”
謝霁說着下意識看向王氏。後者也被謝韫這句話炸暈了,到現在還沒有回過神來。
謝韫見他如此,道:“我且問你,你可是身有殘疾?”
“自然沒有。”
“可是下九流出身?”
“自然不是。”
“可是罪犯之子?”
“也不是!”
謝霁搖頭。他的繼父雖然很多年前确實是流放之人,可乾祐元年換新皇帝時已被大赦,他娘親是繼父被赦後才嫁與他的,自己自然不能算是罪犯之子。
“那你為何不能讀書科舉?”
為何不能?
謝霁脫口而出,“我都已經十三了,早就過了讀書的年紀,爹爹在時,也從未想過要我讀書。”
王氏這時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說道:“是啊,讀書科舉那是有錢人才幹的事,咱平頭百姓,本本分分的活着就行,何必去妄想那些有的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