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繼儒越過父親,上前抓住謝霁的手臂,說道:“賢弟,你解讀的實在是太好了。想不到一本《千字文》你竟能做到如此引經據典,愚兄實在佩服。你快跟我說說,你是咋學的?”
謝霁被他這熱情的态度搞的很不好意思,道:“是阿姐教的好。”說罷,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說的這些大半《千字文解讀》裡都有。”
“就是你們贈給父親的書?”
趙繼儒連忙去翻那一摞書,從中找出一本《千字文解讀》,聚精會神的翻看起來。
趙童生這時才神色恢複如常。
不過開口時他看的是謝韫,“我曾聽說謝先生乃是飽學之人,姑娘這書也是謝先生教的?”
謝韫也不刻意謙虛,道:“我爹爹确乃學識淵博之人,我們姐弟二人謹記他身前教誨,隻盼着能不墜家聲,不辜負爹爹的拳拳期望。”
“說的好。”趙童生臉上露出滿意之色。
實際上他剛才怔愣良久,是心裡的驚濤駭浪遠甚趙繼儒。連趙繼儒都看出來了此書的引經據典之妙,他作為一個經年累月專門鑽研治學之道的老手,心裡比他更要震驚上幾百幾千倍。
有人說治學之道乃是一書囊括萬書。隻這一本《千字文解讀》,就能看的出來編纂者的學識功底之深厚。她若是沒有讀過這麼多書,如何對《史記》《詩經》等信手拈來,随意取用?
偏偏對方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趙童生越想越覺得後背發寒,這樣深厚的功底,就算是一個才智上等的人,隻怕沒有十年的讀書功底也是不能的。
這就等于是他教一個學生教上十年之久,也許才堪堪能達到如此融會貫通的地步。可讀她之書的人,如謝霁,隻需要将這些書上的内容全都背下,就能輕松抵了旁人十年的苦功。
你說不公平吧?可誰叫你沒遇到個好老師呢?能将自身所學全數塞進學生的腦子裡。
又是短暫的沉默之後,謝韫發現上首之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已與剛進門時不同了,眼神裡多了幾分鄭重與探究。
隻聽他道:“老夫教書十幾年,這些開蒙之物講了不下百遍,可看過姑娘之書,方才知道差距。隻從此書就可窺見姑娘功底之深厚,老夫怕是沒什麼能指點你的。你今日慷慨贈書又是為了什麼呢?”
謝韫道:“我贈先生書,确實是為了請教。這世上知識雖多,我也雖能做到凡我所會盡數傳人,但凡事都講究個循序漸進,先生估計也聽說了,鄉鄰前些日子因看到了我弟弟的學習成果,竟全都到我家來争相購書。”
“我雖覺得這些書若是真能惠及更多人,一來能開啟民智,二來能鼎盛一地之學風,三來嘛,說句先生不愛聽的,每賣出一本,我弟弟明年入私塾的學費就能多攢一分。雙方算是互惠互利。可我唯一擔心的就是貪多嚼不爛,我弟弟能夠背誦掌握的,不一定人人都能如此。”
“是以這才想請教先生,請您以這十多年的教學經驗掌掌眼,這些書應該如何删繁就簡,才能适合大衆。”
謝韫這一番長篇大論,實話裡夾着吹捧,吹捧中又是句句肺腑之言,虛虛實實,實際就一個意思,我雖然學識淵博,但沒有教學經驗,今日來找你,便是看上了你十幾年的教學經驗,讨教來了。
偏偏這番話趙童生十分受用,他教了十幾年了,都對謝韫的編書之才歎為觀止,此時能勝人一籌的還真就是這十來年的教學經驗了。
他道:“我看倒是可以,不過你就不怕我将你這書中内容盡數學去?”
謝韫自信一笑:“先生盡管取用,我求之不得。爹爹在世時,時長感歎懷陽縣文風不盛,我聽的多了,也時常自己琢磨一番……”
一個小姑娘,竟還操心文風之盛,趙童生被徹底勾起了興趣,“那你倒是說說,琢磨出什麼了?”
“以我們家為例,我弟弟十三歲的年紀才開蒙,前面整整荒廢的七年時間,是他不願讀嗎?還是讀不起?”
她看向趙童生,“還都是。他不想讀是從來沒人告訴過他讀書的好處,讀不起是因讀書的代價實在太過昂貴,尋常開蒙識些字就得三五年起步,考個秀才更是要蹉跎十來年,更不要說再往上走了,那簡直天方夜譚。人說魚躍龍門,可孰不知貧民家庭出來的孩子,智慧和财力都無法支撐他哪怕隻是跳的高一些。”
趙童生面色凝重,輕輕摩挲着手裡的《論語解讀》,想起了自己年輕時。是啊,若是自己那時有這樣的書,何至于蹉跎到不惑之年連個秀才都沒有考中。
謝韫還在繼續,“可再看江南之地,學風之盛,每年進京趕考的江南學子是北方學子的十倍之多。這還罷了,關鍵是那水鄉之地,五歲小兒開口吟詩,七歲稚童提筆做對不是個例。論起智慧,人家經過幾代書香的熏陶,與我們相比,自然稱得上家學淵源,論起資源,本朝泰半大儒都出自江南,教育資源的豐盛更是我們無法想象的。”
她言辭懇切,“先生,我這些書或許有人會說有違讀書之人推崇的鑽研之道,可又何嘗不是一條捷徑呢?南北幾代人的差距,若是不想些捷徑,我們這土坷垃裡何時能出一個盛年的舉人進士?”
謝韫這番話,繞是趙童生這等年紀,也不禁為之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