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個幹幹淨淨的姑娘,靠着自己的一身琴技與舞姿讓大家看見我,成了當時的盛極一時的花魁。但我賣藝不賣身,替花樓賺足了名氣。可人是會倦怠的,我被人捧得高高的,直到他的出現,才讓我意識到自己的不足。他是那般潇灑俊逸,我們對談風月,以琴笛奏曲,他替我指導琴技的不足,舞姿的不足,自那時起我便認定了他。他也說過會替我贖身,當晚我把自己交給了他。”橙娘的聲音停頓了,語氣變得充滿恨意:“可是醒來,他卻不見了。我在花樓裡等啊等,還要求每月十五都巡街,隻為了能夠再見到他。可我最後等來的,是他大婚的消息。”
幾個男人都默不作聲,給足她講述故事的時間。見她也沒有逃跑之意,索性将擒住她的手松開。
橙娘感受到手中的力被松開,向先前按住她的兵士投去盈盈一個眼神。不得不說,妩媚猶在。
“我從花樓跑了,很是狼狽,在他大婚之夜,我去叩門,不顧形象地去大鬧,他也隻是給了我一些錢便将我扔出府邸。那一刻我便知道,是他騙了我。”
她見幾人的面色露出疑惑,苦笑着解釋道:“你們隻知道花魁‘橙’退居幕後,卻不知她去大鬧過一位闊少的府邸?”
幾人搖頭。
“果然。顯貴都是愛面子且内心醜陋的。他為了保住形象,不敢聲張。也是從那一刻起,我便知曉那些顯貴人士的醜惡嘴臉。回了花樓,我卻不想再抛頭露面。于是,我接觸到了另一樁生意,也就是我現在做的生意。”
橙娘提起如今的買賣,卻沒有一絲愧疚之意,反倒有些得意。
許恒的手抱在胸前,凝視的眼神掃過她:“此前聽聞,東京花樓一夜之間傾覆,也是你的手筆?”
“是啊。她們都想入高門,那我就成全她們。再說了,那裡頭的爾虞我詐老娘早就厭倦了,把她們一個個賣出去,剛好。”
他反駁:“這不該是你作惡的理由。”
此話一出,許恒便反悔了。與一個已經步入歧途的人去講道理,無疑是在做無用功。可她的下一句話,卻讓許恒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沖擊。
“每個人選的路不同,你沒有體會過我的人生,又怎會真正地理解?我願意講出口,便已經是對過去釋然了。可是公子你,内心又究竟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呢?”
時辰差不多了,崔将軍讓部下将人押走。
橙娘起身後,路過身子怔住的許恒,那最後一絲憐憫爬上她的臉頰:“不要讓她,成為下一個我。”
這一句是過來人的忠告。
許恒被她之前的一句話點在原地,良久未曾動身。直到大家都先後走出暗室,他才緩緩往前走去。
*
嘩啦啦的輕微水流聲在屋内響起,這已經是盼兒打濕的第三次手帕了。
漫漫長夜,淡月額前不斷冒出的汗珠,揭示着她在接二連三做着噩夢。
盼兒為她擦去汗珠,幾次将她喚醒,她卻好像被什麼東西封印住一般,隻能擡起極其沉重的眼皮,可是僅一瞬便又跌落回夢裡。
她不斷躁動,盼兒便堅持不懈地喚醒她。直到她的意識終于蘇醒,彼時外頭還仍是漆黑一片。
“您做噩夢了,現下還隻是三更天。”盼兒将她的手心也擦了擦說道。
坐起來的她不斷喘着粗氣,可她怎麼也想不起來究竟夢到了什麼。平複了一會,問道:“沈意呢?醒了嗎?”
“我之前去看,紙條已經被她拿走了,廚房先前留下的吃食也被吃個精光,隻不過屋内還是沒有燭火,我猜想沈意姑娘應是中途醒過又睡了。”
淡月心裡的大石落了地:“那便好。”
噩夢驚醒後的沉重,讓她很快感覺到疲累,沉入夢鄉。
後半宿一夜好眠。
屋外熙攘的聲音似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将沉睡的美人逐漸喚醒,她的思緒漸漸清明起來。
“......”
那好像是許恒的聲音。
當她睜開眼時,外頭天光已經大亮,瞧着似是已達巳時。
看來,昨夜他們的行動很順利。
淡月的腦海忽然之間竄入之前他受傷的畫面。
“應該不會又受傷了吧...”淡淡的呢喃聲打破此刻屋内的平靜。
叩門聲響起,下一秒之間盼兒走了進來。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對淡月起床的聲音敏感,能夠準确捕捉到主子是否蘇醒。有的時候淡月甚至在想,她是不是在自己身上裝了什麼能回溯的東西,不然怎麼能夠每次醒來都被她察覺。
此等疑問在盼兒的話中被解答。
“每次小姐醒來都會先呢喃一句話,倒是能幫着奴婢更好地伺候主子呢。”
淡月看着她笑意盈盈地把水盆端進來,自己則起身坐在妝台前等待。水溫是有些溫熱的程度,敷在臉上特别舒服。
“今日我們就要返京啦,我得給小姐梳一個特别漂亮的發髻。還是習慣的款式嗎?”盼兒側身詢問道。
在銅鏡前端坐的美人點了點頭。
盼兒的手很快又巧,幾下便簪好發髻。她的鬓角留下兩縷碎發,而後并不是平整地将發絲貼近,而是扭成麻花的形狀簪于腦後,上半邊青絲成髻,下半邊青絲如瀑。手邊沒有趁手的漂亮發簪,隻好以最普通的木質簪子代替,盼兒以核桃色的簪子嵌入上端發髻,無論是從正面還是側面都襯得淡月更加具有畫中美人的氣質。
盼兒瞧得呆了,“府中老人說,小姐的美溫柔内斂,而王妃的美大氣張揚。連小姐都美得像畫中仙子,真不知道王妃若是在時,得有多麼驚為天人。”
聞言,淡月的笑容溫柔起來。
娘親的美當年可是驚動天下,就連當今聖上都曾垂憐過,隻不過兄弟間光明正大的追求,到底是讓父親赢了。或許不能說赢,應該說是兩情相悅。
兩情相悅...
她的眸子黯淡下來。
“他們順利解決橙娘一夥了嗎?”淡月不願掉入思維漩渦,搖了搖頭關切地問道。
盼兒回答得很快:“嗯,很順利。小姐剛醒要不要先喝點茶潤潤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