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目光她不知道經曆了多少次,初一那年冬天,宋鴻明醉酒回家撒酒瘋,把家裡弄得一團糟,鄰居也是這麼來看熱鬧的。
還有一次是在學校,他也不管不顧地對自己破口大罵,用那些難以入耳的肮髒話語,絲毫不在乎其他同學會怎麼想她。
宋靜原深吸幾口氣,背上書包離開,門口挂的鈴铛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一陣冷風吹過,那雙藏在寬松藍白校服下的纖細的腿忍不住顫了下。
這條街上有不少小吃店,藍綠小推車排成一列,黃色小木桌支在外面,青椒、肉串等各種食材被擺在上面,燒烤架上的熟肉剛被撒上一把辣椒,整條街上都是香氣。
但是宋靜原一點胃口都沒有,她靠在路邊的電線杆子上,昏黃的路燈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長,不遠處一家三口正在十字路上散步,紮着高馬尾、穿着校服的女孩手裡拿着一大串棉花糖,興高采烈地和父母講着白天在學校遇見的新鮮事。
宋靜原微微仰頭,望着被繁星點綴的夜空,輕輕歎了口氣,過往的記憶不受控地全部冒出來。
吳雅芳離開的時候是冬天,那天崎源下了特别大的雪,她跑下樓,看着吳雅芳把行李裝在出租車的後備箱上。
她死死扯着吳雅芳的衣角,哭着問她能不能别走,不要留她一個人在這裡。
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從小見多了父親的暴戾,對于和他一起的生活充滿了絕望,隻能驚恐無力地請求媽媽别走。
但吳雅芳最終還是掙開了她的手,拍拍她的頭讓她照顧好自己。
漫天的雪花飛舞着,絲絲點點地落在她的肩膀,落在她的發絲,落在她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上。
她隻穿了薄薄的毛衣,凜冽的風像是利刃,剜在她的五髒六腑,她牙齒被凍得直打顫,但還是倔強地不肯離開,直到那輛黃色出租車完全消失在她的視野裡。
有時候她也會抱怨,為什麼上天對她就這麼不公平。
洶湧的情緒被剛才看見的一幕所激起,宋靜原深吸了兩口氣,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轉身去了附近的一家小商店。
在貨架周圍徘徊了幾圈,最後她隻買了塊巧克力,結過賬後坐在門口的長椅上,撕開包裝,白色的牛奶巧克力露出來。
宋靜原塞了一塊到嘴裡面,這才發覺自己身上少了些什麼。
陳硯剛才扔到她懷裡的那個塑料袋子被她落在漢堡店裡了。
她立刻起身回到漢堡店,服務員正在收拾她剛才坐的那張桌子,就在那個黑色塑料袋即将被送進垃圾桶的時候,宋靜原跑過去,語氣有些焦急:“您好。”
拎着袋子的服務員回過頭狐疑地看着她。
“這個袋子是我剛才落在這裡的。”宋靜原伸手指了下,因為一路是跑着過來的,白皙的臉頰上微微泛紅,額頭上還沁着薄薄一層汗,細碎的發絲貼在上面,“可以還給我嗎?”
“當然可以。”服務員把袋子交到她手上,眼神中的疑惑不減,好像不明白這姑娘為什麼對這個不起眼的黑袋子這麼上心。
宋靜原松下一口氣:“謝謝。”
從漢堡店出去後,宋靜原盯着那個黑袋子發了好一會呆,眼眶不自覺蔓延出酸意。
這麼多年來,除了奶奶和吳雅芳之外,這是她第一次收到别人送來的藥。
居然是陳硯送來的。
也許是上天看她暗戀的太苦了,所以才想獎勵她一下吧。
宋靜原垂了下眼,将這份“獎勵”小心翼翼地裝進書包的小格子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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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時候,奶奶已經睡下了。
宋靜原回到房間,将要寫的作業拿出來放到桌面上,最上面攤着的那張卷子,是上午化學課講到的那張。
陳硯随手勾寫的反應式還在上面。
宋靜原拉開凳子坐下,垂着視線,盯着那行反應式看了許久。
陳硯的字并不潦草,這一點宋靜原早就知道,初三的時候,雖然他成績不好,但因為寫得一手遒勁有力的字,經常受到語文老師的表揚。
宋靜原在反應式下面劃了一道線,用小刀将這一塊裁下來,她覺得這行為實在是有點可笑,但還是平整地夾在了自己的那本日記當中。
SiO2+4HF=SiF4↑+2H2O
化學書上說,純淨的二氧化矽晶體,是一種堅硬、脆性、不溶的固體。但是當它與□□相遇的時候,“唯一”便有了意義。
我隻甘心溶于你。
她就像是二氧化矽,在困頓中艱難前行了十幾年,本以為會堅強到底,卻在遇見陳硯的那一刻逐漸溶解,一次又一次地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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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錯題都整理好後,宋靜原發現自己去年期末的化學卷子怎麼都找不到了,翻遍整個書包都不見蹤迹。
她并不是一個粗心的人,平時也很少發生丢卷子的情況。宋靜原把書包裡的書全部拿出來,仔仔細細找了一遍,就連書裡面的夾頁都沒放過,但還是沒有找到。
宋靜原皺了下眉頭,猜測也許是自己把卷子落在了學校。她拿起手機,點開微信想拜托丁詩瑤把卷子給自己拍一下發過來,但是卻發現好友那一欄上有個很顯眼的紅色數字“1”。
她微信好友不多,也很少有人主動加她。
宋靜原頓了下,下意識點開,看見那個熟悉的頭像後,不受控制地睜大眼睛,一時間以為是自己出了幻覺。
【硯請求添加你為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