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濃黑,幾顆星子懸在天邊。
裴寂雪的主院燈火通明,守門的小厮一見是她,二話不說放了行。
謝長安一路往裡走,先去了卧房,發現沒人。
這才轉向書房,已經戌時末了,還真是像雪婳說的那樣用功。
書房的燈火果然亮着,門扉虛掩着。
謝長安走上前,換了一隻手拎食盒,擡手打算推門的時候,裡面忽然傳來了争吵聲。
說是争吵聲,其實隻是單方面的責罵。
謝長安手狠狠一僵,無聲收了回來。
她往靠後的黑暗退了退,确認自己整個身影隐在黑暗裡之後,才透過門縫往裡看去。
書房内,裴侪和裴寂雪兩父子一坐一站。
裴侪一個笑面虎此刻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
“我供你讀書入仕,一步一步的考上來,你說你想入大理寺?!你讀書讀瘋了不成?”
裴寂雪背對着門邊,雙手奉上茶盞,語氣異常冷靜:“父親息怒。”
裴侪接過茶盞,壓下怒火:“你說說你怎麼想的?”
他問,裴寂雪便說了。
他雙手交疊,深深拜了拜:“大理寺的官職雖沒什麼好,卻是兒子一直想做的事,往父親恩準。”
裴侪本來還想喝茶,他這句話一說,他哪裡還有喝茶的興緻。
他把杯蓋重重往茶盞上一撂,裡面的茶水打翻了些流到茶托上:“恩準?我與你娘,還有你姑姑為你付出了多少?從讀書進學到娶妻生子,你都沒得選!我告訴你,想去大理寺絕不可能!這次春闱若是落榜,别再說你是我裴侪的兒子!我相府沒有你這樣沒出息的嫡子!”
他氣沖沖摔下茶盞,站起身拂袖而去。
謝長安看他起了身,立馬藏在了一旁的廊柱後。
裴侪被氣得頭昏腦漲,沒有細看周圍便大步離開了。
屋裡半天沒再有動靜。
謝長安慢慢從廊柱後走出來,她忽然想起很多次同處馬車内她都瞧見他在翻看各種各樣的案件卷宗,按理說卷宗是大理寺的東西,想要弄出來還是要費些功夫的。
他是真的喜歡大理寺。
原來他身為相府唯一的子嗣,身上被全家人寄予厚望,他卻想去大理寺。
沒想到這個人還有這樣的願望,跟他那偏執瘋狂的畫風完全不同。
也是,誰生來便是惡人呢,所以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變成後來的模樣?
若對常人來說,大理寺可是個好去處,掌邢獄之事。
但這位丞相顯然有足夠大的野心,大理寺的官職他根本瞧不上。
他的野心是……那個位置。
謝長安神色有片刻複雜,随即調整了下臉上的表情,她重新回到門口。
裴侪方才離開拉開了一半門扉,現在房門大開着。
她直接便能瞧見裴寂雪依舊矗立在書案前,維持着鞠躬的姿勢,一動不動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夜風從窗棂無聲鑽入,屋内的燈火微微晃動。
書案上豆大的燭火默默燃燒着,将他周身踱上了一層模糊的邊,像醞釀着一場無聲的風暴。
謝長安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種過去從未發現過的寂寥。
謝長安裝作什麼也沒發現的模樣,擡手敲響了門扉。
屋裡的人脊背一僵,站直了身體,轉過身來。
他冰涼如水的眸光,緊抿的薄唇看到門口的她時,悄然瓦解。
他揚起了一個與往常并無二緻的笑:“夫人。”
裴寂雪走到門口,接過她手裡的食盒,将她拉進屋裡,讓她在窗邊用來下棋的羅漢榻處坐下。
“你怎麼過來了?”
他收走了書案上的茶盞又收拾了水漬。
謝長安道:“聽說三郎近日溫書很是辛勞,便來瞧瞧。”
裴寂雪聽她說話依舊有些冷淡,問:“菀菀可是還在生我的氣?”
“三郎這是什麼話,我怎會如此心胸狹隘。”
謝長安若無其事走到放食盒的地方,打開盒蓋。
裴寂雪望過去,她的側顔在燈下平淡如水,這絕不是沒生氣的樣子。
他心中萬分無奈,卻也了解她的脾氣,問道:“帶了什麼?”
謝長安取出那碗還冒着熱氣的元宵道:“元宵和幾碟點心,要嘗嘗嗎?”
裴寂雪道:“點心放在那吧,元宵端過來。”
謝長安端着碗走過去。
裴寂雪坐在椅上,偏頭望向她:“喂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