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到了。”
許三的聲音在轎廂外響起,裴寂雪合上書頁走出馬車。
下人已将腳凳放在了馬車下,他提步邁下來,微微擡眸望着大門上懸挂的‘丁府’二字,神色晦暗。
後面轎子裡的老太醫也背着醫藥箱匆匆下了轎,須發皆白,面有溝壑。
隻不過他此刻并沒穿太醫的官服,而是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衣裳,看起來像是搬運東西的老仆人。
但細心些的話,常年待在宮裡的人身形都會有不同程度的佝偻,因為習慣了埋着頭走路。
他走過來,朝裴寂雪拱了拱手:“三公子。”
裴寂雪唇角端着一分如春風拂面的笑意,颔首道:“今日要勞煩葛太醫了。”
葛太醫慌忙道:“诶,三公子真是折煞老臣了。”
宮裡的人都可會見風使舵了,老皇帝中毒如今已然半癱了,這宮裡誰做主大家心裡都跟明鏡似的。
沒人會選擇在這個檔口得罪貴妃娘家,當然是她吩咐什麼便是什麼了。
許三讓人将準備的東西提前送進丁府。
提前聽到風聲的丁伯台領着随從匆匆趕到門邊,他臉上帶着公式化的笑容道:“三公子今日怎麼有空親自過來我府上?”
說着伸手引着裴寂雪進門。
裴寂雪面上半點不動聲色,淡淡道:“一時興起便過來看看。”
丁伯台微側着身注意到裴寂雪身後的葛太醫,一時有些訝異,往常裴寂雪出門身邊隻會跟着許三,今日怎的多了個人。
“這位是……”
許三與前方的裴寂雪對視了一眼,一闆一眼的解釋道:“今日東西有些多,公子便帶了家中老仆來幫忙搬運,可是他何處冒犯了丁大人?”
丁伯台又瞧了他兩眼,擺手道:“那倒沒有,就是瞧着……”
有點眼熟。
葛太醫始終低眉順眼的,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十分惶然的仆人。
不過他也沒過多糾結。
丁伯台一路引着裴寂雪到花廳坐,兩人一左一右坐在了上位。
花廳之所以叫做花廳,是因為院子裡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院中亭台假山都是特意考究過的,專門用來待客之用。
他坐在凳上,手臂無意識的摩挲着光滑的把手,心裡略有些忐忑。
幾日前他在京中酒樓那般針對謝長安,不難看出是有意羞辱,事後回到家中,他也後悔自己為何當時一時情緒憤慨便不顧後果了。
等他想去攔消息的時候,這消息早就像病毒一樣擴散出去了。
這消息也不知道傳到裴寂雪耳朵裡了沒有。
若是他執意要為那女人讨個公道,他應當如何說服他。
不過很快,他又釋然了。
他還有妹妹呢。
隻要他妹妹存在,裴寂雪應當不會與他撕破臉,頂多是責難兩句。
他想完,嘴角便恢複了笑容。
下人恭敬奉上茶盞,裴寂雪接過茶盞卻沒喝,道:“翰林院檢事一職如何?可還好上手?”
丁伯台拱手道:“此事還要多仰仗三公子你,若不是你,我哪有這個機會擠得進翰林院,雖是閑職,卻也是實打實的差事,此事本當親自上門感謝三公子援手之德,這還沒騰出時間您就親自過來。”
裴寂雪輕輕颔首:“這便好。”
丁伯台笑道:“這當了官就是不一樣,許久不見三公子出來玩了,夜白他們每逢見我必問起您,不如改天也出來像從前一起喝兩杯?”
裴寂雪淡淡一笑,回絕道:“瑣事纏身,實難抽空。”
丁伯台端起茶杯朝他遙遙一舉:“我懂,不過……”
他話音頓了頓。
裴寂雪靜靜瞥向他。
丁伯台露出一個帶着絲絲谄媚的笑:“看三公子這般勞累,作為摯友,我亦想替三公子分憂,你看……”
許三聽到這裡都快忍不住白眼翻到腦後了。
這人臉皮是真厚啊,這意思是嫌檢事官職太小,太閑了。
想要公子給他安排個更高的職位?
在國子監的時候眼空一世閉目塞聽,總覺得自己滿腹經綸不被欣賞隻是命途坎坷,懷才不遇。
裴寂雪神情淡漠如水,聞言那平靜的水面終于蕩起一絲波瀾。
他将茶盞放下。
“此事需從長計議。”
丁伯台臉上的笑意微微凝固,從長計議的意思基本就等于婉拒了。
他思索片刻,又道:“還望三公子多上些心,我丁家雖世代行商,但這兩年也不景氣了,我妹妹的情況你也知道,每月都要花費高昂的藥錢,她才剛及笄啊,若不用那些名貴藥材吊着,她這後半輩子就毀了!”
說着他面上浮現懊悔的神色,連眼眶都紅了。
裴寂雪手中的杯蓋在盞沿輕輕碰撞了下,發出叮的一聲細響。
他半垂着眼皮,青瓷的襯托下手指格外白皙,丁伯台聲淚俱下的講述沒有讓他有半分共情。
他冷漠得像一具雕像。
丁伯台撐住額角,悔悟道:“都怪我當年沒有保護好她,是我這個做兄長的失職……”
連話音都染上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