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山間蜿蜒的小路,賈蓉終于到了賈敬清修的賈家家廟,遠遠便瞧見有撐着傘的小厮在門口等候。
昨日,他已派人送了信來,看來“蓉大爺”的餘威已傳到家廟了。
門口的小厮見賈蓉來了,連連貓着腰上前問候:“蓉大爺,老太爺正在清修,這會兒正是誦經的時辰,小的先服侍您去換下衣裳。”
賈蓉微微颔首,随着小厮進入了賈家家廟,家廟内煙霧缭繞,恰逢今日的煙雨蒙蒙,竟有幾分霧裡看花的雅趣。
賈蓉換下沾了幾分潮氣的外衫,才剛抿了口還冒着熱氣兒的新茶,便有小厮前來傳話:“老太爺請蓉大爺過去。”
賈敬今年四十出頭,卻已然滿頭銀絲,那蒼老布滿褶皺的面龐似乎與賈蓉記憶裡的樣子格外不同。
賈敬自打緻仕後便在家廟清修,哪怕逢年過節,也不回府的,他也不許人打擾,除非家中有萬分要緊的事,賈家才會派人上來。
昨日賈蓉突然送來拜帖,倒讓賈敬有幾分意外,這個孫子從小便膽小懦弱,對他畏懼的很,冷不丁的主動來拜見,莫非是出了什麼事。
所有的猜測在對上賈蓉那雙深邃又沉穩的眼眸時,都戛然而止。
這樣熟悉的眼神,掀開了賈敬塵封在記憶裡的往事,那年血染東宮,那雙倒在血泊中的眼睛也是這樣的幽深又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眼神,是帝王之家與生俱來的傲氣。
蓉哥兒如今出落的越發像那個人了,自己當年的決定,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
賈敬深吸了一口氣,顫抖着開口:“昨日收到你的拜帖,可是家中出了什麼事?”
“如今聖上開恩科設武舉,族中也有些擅長拳腳功夫的子弟,孫兒想着,不如為族學請位武夫子,一來科舉之道本就消耗身子,習武讓家中子弟們強身健體,二來也能為他們多個謀生計的路子。”
賈敬聽說賈蓉是想請個武夫子,眼角不禁劃過一絲詫異:“你父親可同意了?”
賈蓉聽到他問賈珍的态度,隻覺得此事越發難以捉摸,到底有什麼不可言說的理由,讓這父子二人如此推脫。
他撩起衣袍跪下,一臉正色道:“父親似乎有所顧慮,還請祖父解惑。”
賈敬看着眼前如此較真的賈蓉,不得已歎了口氣:“何止是顧慮,是不敢啊,不過,如今你既親自開口,我定會為你尋個合适的武師傅。”
這句話讓賈蓉更覺古怪,什麼叫自己親自開口,賈蓉這個孫子的地位在賈敬心裡如此之高,竟越過了兒子賈珍嗎?
不過看賈敬不欲多解釋的模樣,賈蓉知道,自己今日是問不出什麼,隻要今日的目的達成便好。
“你如今在族學中讀書,可有下場一試的打算?”
聽到賈敬的話,賈蓉心中突然一驚,自己仿佛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之前為了請王岩來族學對賈珍說的那些不過是善意的謊言,可對着祖父如此期待的目光,賈蓉卻突然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科舉入仕,是全天下讀書人的夢想,上輩子,他為了九五之尊的位置輸的一敗塗地,縱使滿腹才學,成為人人稱贊的皇太子,也躲不過君父的猜忌。死後飄蕩了百年,見識過真正的盛世,他早已對權力失去了欲望。如今如此為賈家費心,也不過是不想沾上書中那慘敗的下場。
可自己真的能全然置身事外,待功成名就後全身而退嗎?
見賈蓉閉口不答,賈敬眼中的光突然黯淡下去,他歎了口氣:“罷了,待你成家後讓你父親捐個官給你,此生做個富貴閑人也好。”
而這一刻,賈蓉突然感受到了年邁的祖父身上散發出的無力感,他不想一口斷了祖父的希望,斟酌着開了口:“讀書并非一蹴而就的事,孫兒,還未準備好。”
從家廟出來後,賈蓉一路心不在焉的回了家,滿腦子都是賈敬那别有深意的眼神。
他總覺得,當年賈家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否則賈敬何至于突然辭官,今日賈敬看他的神情,壓根兒不是一個常年修道之人的淡然,而是賈蓉上輩子見過太多次的眼神,那是一種對權力的渴望和欲望。
為何對着自己,他要生出這樣的眼神呢?
内心一顆懷疑的種子悄然生長,浮在賈家背後的謎團似乎越來越大。
馬車在巍峨顯赫的高門府邸停下,賈蓉下了車,擡頭看見牌匾上磅礴大氣的“敕造甯國公府”幾個字,内心深處似乎突然想起了某個被遺漏的細節。
為什麼原著中的秦可卿去世時,公公賈珍要斥巨資為兒媳婦打造一副違制的,隻有王府才能用的棺木?
到底是因為秦可卿的身份貴不可言,還是因為,賈蓉的身份有異?
一想到此,賈蓉渾身打了個激靈,那雙原本就深邃的眼眸又幽深了幾分。
難道自己這個身份,才是破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