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道:“可找到她母親,取一件信物,再去梁國交給她,隻道她母親病重,欲再見她一面,待她出了城,便不怕帶不到大幽。”
公子宿道:“好!”他又看了看左右,顔華也沉吟道:“此計可以一試。”
公子宿又道:“那我便差揚起與你一同,此人先是溫國有名的俠盜,行動敏捷,足智多謀。”
中容檀突然道:“公子忘了揚起另有他事?”公子一愣,忽地不言了。中容檀道:“我為君另尋一人,此人名為季震。”
田詹與衆家臣行禮道:“謝公子——”
地面上緩緩一個黑影迫近,樹上那隻烏鴉倏地彈起,幾支羽毛和葉子簌簌飄落。公子宿與檀交換了一個眼神。那隻烏雀幾下便沒有了蹤影,它飛出平玮城,一直向西飛去。
洛水浩浩渺渺,溶溶洩洩,穿行過五十裡的平疇沃野。國人生活飲食無不依賴這條神賜的河流,引水的溝渠縱橫交錯,茫茫青麥田中,人牽着牛,牛拉着犁。跨過洛水,一路往西,一些柔和起伏的小丘出現在視野中。泊地、通地、沙地是昭國西部屬地,多丘陵,盛産果木、奇獸,大部分祭祀所需物品都是從此地出,如包裹犧牲所需的茅草、焚燒時金霧缭繞的香草。除此之外,每年還需向國君進貢鳥羽、野豬、木材等物。
直到涿山,地勢陡然上升,山中猿猴凄鳴,怪聲四起,折而往南行,玉水翩翩姗姗出現在眼前。此河因水中常有沉玉而得名,據說當初周南獸怒而撞天,天裂下一片恰好落到這玉水中,受水而孕,化為玉母,源源不斷降子。雖說河中玉都為國君所有,不允許私占,但此地土壤不及東部肥沃,加之涿山常有黑氣南下,若種麥常常是三年不熟,人們便紛紛雲雲以挖玉為生,以低價賣給赤胫商人。他們每年也須進獻青、白、紫、紅玉各十。
從玉水分出一道郁水折向西南,經過昭國邊界的奉地。奉地南邊,距平玮三百裡外的堂山下,一隊馬車卷着沙礫辘辘向南而行。道旁樹木沙沙響動,一片花瓣被風挾着,兜兜蕩蕩,忽而打一旋,側身翻過車蓋,探進車輿。這馬車中坐着兩個女子,身着萸紫袍的女子正攤開一卷地圖,花瓣轉而直下,正好落在地圖西邊。她拈起這花瓣,道:“你看——它倒是也想跟我們去芷國。”
黃袍女子沒有說話,她雙目半閉,眼角下垂,臉頰上籠着些蛛網似的碎發。她好像睡意沉沉,但其實她很清醒,腦中飄着千萬橙的藍的綠的小點,忽地飛來,忽地飛去,她有心事,不太想理會身邊的女子,但顯然那紫袍女子不懂她。
“今年的桃花謝得真早,可是因為前幾天的大雨?那大雨真是不湊巧,城裡的好幾棵桃樹都被折斷了。我記得第一次祭祀是在涼山,也正是四月之時,那山上許多梨樹,風一過而千樹動,群花飛舞若雪落,有人還說呢,難道我們這一走便走到了十二月?”
“隻是别讓我們這次回來,也是十二月了。”
“不——會。隻要不落大雨,照這麼走下去,最多不過一月就到了。你看,從昭國到昆吾山,再到芷國——”
紫袍女子将地圖捋平,右手食指在上面遊走着。她從中堂山開始,經過溫國、梁國,渡過子河,轉入蘇國,緩緩停留在昆吾山。她點了一下昆吾山,接着往北,走過梁國長長的西境線,終于停在了芷國。
“我見這地圖繪得全,好些地方連《地志》上都未有記載。夫人說是伏老給她的,也不知是誰繪的。這昆吾山我隻從她們講的故事中零星聽到過,說凡是人死了,魂魄都會飄出□□,這時便有昆吾山神舉着荩草,引着亡魂回到昆吾山上,度過冥河,再次轉世。這昆吾山——是真的有這地方?那昆吾山下真的是有九目湖?湖水裡真的是有氐人?既然是亡魂所到的山,我們真的能到那兒?”
黃袍女子仍是不語。紫袍女子攥着那片花瓣,她苦笑了一下,心裡不比另一人輕松。她故意将語氣挑得輕,快,雲氣一樣,蓋上心底生出的亂麻,可那黃袍女子并不接她的話。
“你看蘭山還在芷國北面兩千裡——我說怎麼不見忽靈人,離得這麼遠,他們想是也不願走呢。說起蘭山,你記得那日我跟你說的那桃花鄉——”
“伊,你父親被放出來了?”
伊看着宣轉過了頭。她高興宣願意說些話了,但她不大願意提這件事。
“放了,是夫人去求情的。”
“他那時怎麼剛好在公子宿家中?”
“那日父親本來是找公子宿商量國事的,卻撞上魏雍帶着士兵來搜查那刺客。”
“怎麼就懷疑到公子宿身上了?”
伊将那花瓣扯成兩半。“那士兵發現了我家的馬車。”
“馬車?”
“那馬兒自己跑出去的。”
宣顯然不相信。她道:
“那你——你那夜去幹什麼了?”
“我能幹什麼?”
“難道是真的?”宣輕輕道。
“要是真的,他們能就這麼放了我?”
“是夫人?”
“是夫人來勸國君的,”伊道,“可本來嘛,我一個女子能做什麼?也是夫人讓我去外地替她辦事,誰知回來恰遇到這樣的事。那刺客搶了我的馬車就往南邊去了。但願他們能抓到他——偷竊寶物,謀殺好人,真該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