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法庭陷入沉靜。
醫學聽證員雙眉緊蹙,嚴肅的神情同緊束領口的紫色女士領結一樣一絲不苟。
她似乎在斟酌用詞,看了好幾次自己記下的筆記,确保剛才的思考都考慮進了檢察官以及韓毅說的現場證據。
再三确認,她說:“很快會休克,如果不能有效止血,并且輸血,要不了幾分鐘就會斃命。”
說着看向靠着椅背端坐的葉風,“風少爺幾乎完好如初,如果沒推斷錯的話,五分鐘内就找到了血源。
古堡西郊位置偏遠,血庫無法及時調用血包。如果所推不錯,應該是采用了新鮮血源。”
“不錯,博士所說不錯。當時情況危急,隻能活采。” 韓毅邊說邊看向認真聽的夏薇。
葉風忽然明白了什麼,愣愣看向身旁人。
“李坤沒和我說,”說話間眼淚大顆大顆掉,“他沒和我說……”
他也沒問,他一直以為是閻王可憐他還沒和妻兒幸福過,放他回來過往餘生。
他以為自己撐到了醫院,才輸的血。
他一直不知道她又一次救了他……
“薇薇……”這樣的好妻子,他要怎麼才能還她一次次的救命恩?
“已經沒事了,”夏薇伸手給葉風擦淚,有些腼腆,“我的剛好匹配,就用了我的。沒用多少,思源也出了力。”
低頭看一眼踢動了一下的肚子,唇角漾開笑意——我們一家三口身體裡都流有相同的血。
葉風抖着雙唇,不知該說“謝謝”還是“對不起”。隻覺欠她的太多,一輩子肯定還不完。
他默默祈求:神通廣大的閻王啊,請讓我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都要償還。請讓我照顧她一次……
韓毅望望再次相擁男兒又哭泣的身影,正色道:“每次遇到見義勇為的案情,都避不開讨論當事人間的關系。
如果兩人間存在親屬、夫妻關系,就會弱化見義勇為的認定,因為兩者間存在法定義務。
但不管兩者間多麼親近,同違法犯罪作鬥争,都屬于見義勇為。
這一點我們有例所尋。前兩年,一男子與搶劫自己家财的罪犯搏鬥不慎被害,後被追加見義勇為表彰。
夏薇也一樣。
我們抛開她是不是救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家人。她所做的,已經超出家人之間的互救義務。
她是在對抗拿着電棍、匕首和槍支的兇徒。在這種情況下,法律已經賦予了正當防衛的免責。
那麼,見義勇為,也當免責。
我們不能因為她習過武,就苛責她要注意分寸。請大家不要忘記她也是一個女子,一個正在與幾十個強壯男人搏鬥的女子。
歹徒已經重傷了她的家人,她要為家人找到一條逃生的路,我們卻要求她注意分寸不能傷着要将她置于死地的惡徒嗎?
那麼,請問她要怎麼注意分寸呢?
一個女子面對圍困,能臨危不懼,已然勇氣可嘉。而家人重傷失血倒在血泊裡,罪惡還将手伸向她腹中的孩子。
動物尚且護犢,我們卻要一個孕婦不要在意自己的孩子放惡人一條生路嗎?
在座的大家,有為人妻或丈夫的,也有為人父母的,請問你們能做到嗎?能做到自己的愛人瀕臨死亡,自己的孩子也處在危險中而無動于衷嗎?
請問博士,”韓毅定定看向醫學聽證員,“孕期的女性,面對災難,與我們的感覺是一樣的嗎?”
“不,要敏感得多。”女博士道,“孕期體内雌激素和孕激素水平顯著升高,影響大腦中調節情緒的神經遞質,心理壓力增大,情緒波動大,極容易抑郁。
如果缺乏家人的陪伴,失去安全感,抑或受到強烈刺激,都會造成反常行為。比如傷害自己,或者傷害别人,來獲得生存的安全感。”
“如果看到自己家人正面臨傷害,孕婦應該能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嗎?”韓毅繼續問。
“警官,你能嗎?”女博士冷下臉反問,“是個人都不能做到的事,為什麼要讓孕婦做到。你要她眼睜睜看着家人慘死不成?”
後一句提高了音量,驚得兩旁的理工院教授和上市公司法務趕緊看自己的筆記。
女高音,久久回旋法庭。旁聽的女士們都挺起胸膛,盯着韓毅的眼神明顯帶了幾絲不悅。
男士們直視前方,不敢觸及身旁女士們母獅即将發怒的兇狠目光。
韓毅抓抓鼻翼,想說自己也做不到。但考慮立場偏妥,他看向教授聽證員,引開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怒火。
“請問教授,您怎麼看?”
忽然被點名,理工院教授推推鼻梁上的眼鏡道:
“如果誰敢欺負我老婆和孩子,在無法等來警察馬上趕來的情況下,即便拼上老命,我也要救老婆和孩子。自古有孟姜女哭長城,哪能有男兒大丈夫袖手旁觀的?”
剛轉到教授身上的怒火,就又轉回韓毅身上,帶了絲絲責怪:還不是你們出警慢,才要孕婦親自動手嗎?
韓毅便趕緊問上市公司的法務。
法務大聲道:“我同意教授的觀點,是個男人都不可能孬。别說是自己的妻兒,不管受害的是誰,都得救!”
回蕩的男中音,同他頭頂擦了發膠根根精神抖擻的發尾一樣硬氣。
然後,女士們不快的目光全回到韓毅身上:你還有什麼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