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風輕雲淡,我如約來到杏屏院。
院中的杏花已經開了大半,千萬朵杏花潔白如雪,簇擁在枝頭,在黑夜之下更顯耀眼奪目。
我看見酒席已經設在了杏花樹下。
西薔兒正端着一壺酒走過去,擡眼看見了我。
“三公子來了,快先入座,少夫人還在梳妝,三公子稍等片刻。”
我走過去坐下,看着西薔兒放在桌上的那壺酒,怒火中燒卻不能發作。
當年就是西薔兒在我的茶裡下了毒,我們向來對所食所飲十分謹慎,若不是那日我高興喝醉了酒,一定不會忽略了茶中有毒。
後來玉階便把所有接觸那壺茶的人都查了一遍,發現西薔兒最可疑。
玉階派人暗中盯着西薔兒,又發現她與王管的人有來往,那麼真相就不言而喻了。
王管雖然跋扈,但是就憑他的身份,根本不敢對陶家胡作非為,必然是因為聖上忌憚陶家,所以才指使王管除掉我。
可是父親強忍悲痛,決定把西薔兒留在府中,畢竟她今後還有用。
西薔兒退下後,我掏出袖中銀針試了試——酒菜都沒有毒。
過了一會兒,許月胧的房門打開了。
她穿着淡粉的裡裙,外面套一件白紗金絲長衫,袅袅而來。頭上萬千杏花與她相比都遜色了不少。
我起身迎她,她笑着道:
“三弟弟快坐,我請你來做客,反倒讓你久等,真過意不去!”
随後她将身後的小梨和西薔兒都遣走,隻剩我們兩人。
按道理她應該坐到我對面,方便講話,沒想到她徑直坐到我身邊為我斟酒。
“三弟弟,我敬你一杯,昨日我竟不知你在集市買了好些東西給我,今早朔川送過來我才知道,多謝了。”她舉着酒杯道。
我說了句“這沒什麼”,便喝下杯中的酒。
她立刻又為我斟滿,道:“這一杯是感謝三弟弟昨日為我趕走了那個登徒子!”
我又喝了下去。
她笑笑,然後看了我一圈,道:
“三弟弟今天沒帶刀來麼?”
“在府中我很少帶刀。”
“難道不怕有刺客?”
我看看她,還沒等回話,她又說道:
“哦,我真傻,公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有二弟弟三弟弟這樣出色的兒子,誰敢來這裡行刺啊!……三弟弟快喝酒啊!”
自打許月胧坐在這兒,仿佛一直在讓我喝酒,不過她自己也沒停下,說完話又自飲了一杯。
“你那把叫作厲追的刀就是五年前刺死秋梨的那把刀吧?”
我心頭一緊,此時此刻許月胧宛如局外人一樣地問出這句話,而心裡一定已經想刺我千刀萬刀了。
我在沁州時就已經聽說秋梨曾為了保護許月胧,而被惡狗咬的面目全非,她與秋梨的感情非常深厚。
其實在玉階演戲給别人看,刺了秋梨一刀之前,秋梨就已經狂病發作而死了,孫大夫說秋梨就是被瘋狗咬傷過,所以才發了狂病。
可是當下我除了說出一句“不是那把刀”,其它的都還不能說,因為這關系到皇帝與陶家之間關系的變化,稍有不慎就會引來滅族之災。
又不知道王管在陶府安插了多少眼線,父親擔心許月胧知道了一切會洩露出去,而我則擔心她知道的太多會有危險。另外也不想讓許月胧因為過度自責而更加悲痛,畢竟秋梨是為了保護她所以被狗咬了,才為突發狂病埋下了禍根。
所以,兇手暫且隻能是秋梨,哪怕許月胧恨透了我。
此時,許月胧臉上擺出笑容,道:“該殺,該殺!要不是她毒死我夫君,我現在也不會成了寡婦!”
随後又喝了一杯酒。
我看得出她不勝酒力,此時面上已經泛起微微潮紅,這反而給她清冷的面容增添了幾分明豔。
“我記得當年你大哥在沁州時,三弟弟也在那兒,若那時我嫁的人是三弟弟,如今也就不會落得孤身一人。”
她眼裡噙着淚花,我知道這淚水是為了秋梨,并不是為了她所說的。
但我還是替自己解釋一句:
“大哥對你是真心實意,否則也不會不顧父親的反對,非要明媒正娶。”
到現在我依然記得我那時的狂喜,我想我一定是因為洞房花燭夜過于緊張興奮,所以才什麼都沒想便喝下了那杯茶。
我希望我說的話能令許月胧對我的恨意減少一些。
她扭過頭眼含醉意地看着我,道:
“原來那時公爹也是反對的!也是,我區區一個商戶之女,身份卑微至極,不知道我爹怎麼就同意我嫁過來了,簡直自取其辱!”
“商戶之女又怎樣?”我注視着她,“什麼身份地位,這些都不重要!”
她愣了愣,然後沖我莞爾一笑。
“那……三弟弟會像你大哥一樣,喜歡上一個商戶人家的女兒麼?”她對我含情脈脈地道。
她的眼睛泛着迷醉之态,透露着令我心亂如麻的誘惑,以至于我什麼也說不出來,直直地愣在那兒。
她見我這樣,于是笑笑,“你看,三弟弟眼裡隻有那些名門望族家裡的金枝玉葉,怎麼會喜歡商戶之女呢!”
我連忙解釋道:
“不,我從不在意那些!”
“三弟弟還真是同我那亡夫有相似之處,以後有三弟弟照拂,他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我總覺她話中有諷刺之意,但是猜不透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我隻能順着一說:“我大哥自是希望如此。”
她扭過頭不再看我,隻道:“三弟弟喝酒!”
我又陪她喝了幾杯。
“那日聽公爹說起二弟弟的事,聖上究竟為什麼忌憚陶家,難道是陶家做了什麼事?”